虚阁网 > 饶雪漫 > 离歌Ⅲ | 上页 下页


  尽量不麻烦别人是我的宗旨,但现在公车地铁都没了,这么冷的天,就算打车估计也要等上好一阵子吧。我正在犹豫,忽然就看到了站在马路对面的肖哲。尽管他戴着一个厚厚的雷锋帽,脸挡住了一大半,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他站在一根电线杆的旁边一动不动,好像和它在比赛谁能更直一些。在他左脚边上,放着一个安安静静的生日蛋糕。

  他应该是看见了我,但他没有任何动静。不知道他维持这种“另类麻豆”造型到底有多久,我真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被冰冻了,以至于智商思维统统归零。

  “谢谢你。”我对方律师说,“我可以自己回的。”

  “有人接,我就放心了,明天见。”方律师的眼光望向马路对面,了然于胸地拍拍我的肩,转身走了。

  我一路小跑到肖哲面前,抬起头看他。雪花不知何时细细地飘起来了,路灯下,肖哲的眼神显得空洞而又奇怪,像是被谁念了什么跟立定术有关的咒语。

  “喂!”我用力推他一下,大声向他喊:“发什么呆呢!”

  他还是不理我,我就知道他又开始犯病了。不用说,一定是埋怨我忙得太晚了,没能和他一起庆祝生日。

  “今天好多事情,所以一直加班到现在。”我伸出一只手替他把地上的蛋糕拎起来,另一只手拖住他说,“我们快去路口打车吧,快要冻死了!”

  他挣脱我,闷声闷气地说:“你真的是加班吗?”

  “你以为呢?”难不成他以为我在办公室唱卡拉OK?

  “为什么要加到这么晚?”

  “没加完呀。”

  “都忙什么呢?”

  “肖到律师,”我没好气地说,“我都工作了一天了,你能不能不要继续审问我了?”

  “你骂谁呢,”他说,“可别叫我律师,我最烦律师。”

  我瞪他一眼。

  “那个人,我看不顺眼。”他终于说到正题上,“没事拍你肩干吗,动手动脚的人最没修养。还有啊,我见过实习的,没见过你这样实习的,小心别人打着工作的幌子……”

  我没等他说完,把蛋糕放回到地上就走。我最烦他喋喋不休的时候,肖哲从来就是一个电台男——像一台冰冷的收音机一样不厌其烦地兀自播放,以为这样就叫沟通了。更关键的是,既然见面只想教训人,他何必这样深更半夜天寒地冻等在这里!

  “马卓!”他在我身后大声喊我。

  我没理他,不给他点颜色看,他说话永远都不知道轻重。

  “马卓同学!”他又喊,但语气明显委婉了许多,“你又错过我生日了,难道连句道歉也没有么?”

  我走回去,扬起手腕上的表对他说:“你看清楚了,十一点五十五分,你还在过生日,大寿星,对不起,生日快乐,OK?”

  “我来不及许愿了。”他焦灼地说。

  我弯下腰,三下两下替他拆开蛋糕,找到蜡烛插上,问他:“有火不?”

  “有必要这么前卫么?”他一面充满怀疑地问,一面却很配合地蹲下身来,掏出打火机递给我。

  我把蜡烛点燃,他不看着蜡烛,却偏偏看着我的脸。小声夸我说:“你总是这么有创意,佩服。”透过他厚厚的眼镜片,我发现他的眼底有一层浅浅的灰,嘴咧着,活脱脱像一只青蛙。我看了看手表对他说:“快点许愿啊,过了十二点或许就不灵了。”

  “许什么好呢?”他把他的雷锋帽取下来塞进怀里,双手合十,闭上眼,叹口气说道,“好像每一次许愿都是许这一个,就是不知道哪一天能真正实现。是不是应该趁早换一个,才算是聪明呢?”

  可是,还没等他说完这些又长又唠叨的自问自答的话,一阵疾风已经迫不及待把蜡烛给抢先吹灭了。

  还好他没注意,估计正沉浸在那些美好的愿望里。

  我用手指挖了一点奶油,飞速擦到他的鼻子上。他却一把抓住我的手指,大声问我:“难道你真的一点儿也不关心我的愿望么?”

  雪开始越下越大,落在他的眼镜和鼻梁上,这让他看上去像座丰碑,立在雪地里挪不向前的英雄。

  “你笑什么?”他不解地问。

  “笑你好笑。”我说。

  “那随便笑随便笑,只要你高兴就好。来吧,我分蛋糕给你吃。”他说,“你必须吃一点点,这才有助于我愿望达成。”

  “好。”我正好又冷又饿,不介意此时此刻站在电线杆旁吃一块甜甜的生日蛋糕。肖哲俯身,小心地把蛋糕上的生日蜡烛取下来,丢到附近的垃圾箱,又飞快地跑回来,郑重地切了一小块蛋糕放到纸盘里,再放到我手心上。然后,他自己也切了一块,一边吃一边对我说:“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在飘雪的马路牙子上许生日愿望和吃生日蛋糕,嘿嘿,真说不出是浪漫还是悲哀!”

  “用词不当!”我批评他,“哪来的悲哀?”

  “没家的悲哀!你想想,如果此时此刻,我们呆在温暖的家里,有个很大的客厅,柔软的地毯,一扇看得见京城万家灯火的落地大飘窗,一杯红酒,哦不对,两杯红酒,夫复何求呢?”

  最后五个字,他说得很抒情很用心。我只能塞下一大口蛋糕,装作被噎住,发不出半个音。

  “你冷不冷?”他三口两口吃罢,从怀里取出他的大雷锋帽来给我戴上。帽子被他的体温捂热,冰凉的耳朵忽然感受温暖,就有些轻微的耳鸣。

  “对了马卓,”他说,“我说的那个惊喜你要不要听?”

  “说啊。”我把那个粉色的蛋糕纸捏在手里,抬眼看着他。他的样子看上去和刚才那个伤春悲秋的他大不一样,眉间一看就是藏了个天大的喜讯。其实从考上大学起,他就不停地有好消息告诉我。拿全院最高的奖学金啦,很多种比赛项目的第一名了,买对股票赚得人生第N桶金啦,种种利好消息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我早就习惯。

  其实我最欣赏他的,也正是他身上那种永不放弃的精神。不管做什么,他好似都充满激情自信满满,比起我们学校好多永远在宏伟的计划中原地徘徊的男生,肖哲这样的人,在当今社会,确属稀有品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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