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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惊慌地回头,发现她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的长发有些乱,挡住了她的一只眼睛。但我却清晰地读到她眼里的忧伤。

  我狠狠拉上门的那一刹那,或许有过零点一秒的眷恋,但是我已经无暇分辨这种眷恋,到底能不能使我回头。

  我终于还是撇下了她。像她当初毫无眷恋地丢下我。

  我捏着手里的十块钱,撒腿就跑。

  城西离我家有些远,我在路边拦了辆的士,司机见我是小孩,不肯带我,我朝他场了扬手里的十块钱,他才点头让我上车。一上车我就急急地转过头去看后车窗——其实我心里是盼着她能够追出来的,不管追不追得到,不管我愿不愿意回头。至少应该让我看到她的表情,一脸失望的表情,也好过我像一个小偷一样狼狈而孤独地逃走。

  我甚至觉得,只要能看着失望表情的她,我就会有种快乐。虽然我不懂报复,但我却也会觉得赢回来了似的,不管这赢带给我的究竟是喜悦还是惆怅。

  但事实是,她没有追出来。我一直吃力地回头望着,渴望她露一个脸,但是只有又一次怯怯飘起来的清晨的雨水回应我的期待。我知道,不追,只意味着更失望。我一定是让她失望透顶了,我真是对不起她,像她一直那么对不起我。

  等我回到家里的时候,奶奶正在院子里洗衣服,她好像早就知道我要回来,头也不抬地对我说:“桌上有稀饭,包子,你吃了去上学还来得及。”

  小叔从里屋走出来,见了我,一句话都没说,拎起靠在院子边的一根竹棍对着我劈头盖脸地打下来。我用手护住头想逃跑,可是根本跑不掉,眼看他一棍子就要敲到我的头上,我急中生智地朝着门边喊:“妈!”

  他转回头看,我已经跑到奶奶身边。

  奶奶护住我,对他说:“不关娃儿的事,你上你的班去。”

  小叔用棍子恶狠狠地指着我说:“你要是再跟着她跑掉,就永远不要回这个家。这里不是收容所,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我点点头。

  “姓林的婆娘现在躲在哪里?”

  “她回成都了。”我说。

  “算她走运!”小叔把竹棍子往地上一扔,气乎乎地出门了。

  我没有来得及吃一口饭就背上书包往学校跑,但那天上学我还是迟到了。我坐在靠墙边的位子,同桌周典名死坐在那里,就是不肯让我入座。我维持我的礼貌对他说:“你让一下。”

  他就像没听见。

  我又说:“请你让一下。”

  他还是不理我。

  我的书包一下子就砸到他的头上去。

  他捂住头叫起来,正在黑板上写字的班主任回头说:“周典名,你怎么回事?”

  “马蜂窝用书包砸我!”周典名大声地委屈地说。

  马蜂窝是我的外号,我最讨厌人家叫我这个外号,于是我的书包又一次重重地砸到了他的头上去。

  全班哗然。

  “马卓!”班主任说,“迟到你还有理了?!你给我站到教室最后去!”

  我在教室后面站了整整两堂课,脚都站酸了,没有一个人叫我回去坐,没有一个人同情我。不过我不许自己掉眼泪,站就站,站又站不死人。直到数学老师来上课,我才被允许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没妈的孩子,没教养!”我听到班主任这样对数学老师说。

  我还是没有哭。我为什么要哭?

  我当然不会哭。

  哭给谁看,谁会心疼?

  一般中午我是不回家的,一天两块钱,可以在学校代伙。但那天我决定回家,折腾了一夜,又站了一个上午,我实在吃不动饭,只想回家睡个午觉。可是等我刚踏进家门的时候,却发现情况不对,大门紧锁,奶奶不知道去了哪里。于是我绕到后面,从厨房的窗户爬了进去。我正准备在厨房里找点吃的东西的时候忽然听到小叔房间里有动静,他这时候居然在家!

  一定有什么事发生。

  我摸到小叔的门口,听到小叔在问:“我哥那五万块钱,你到底弄到哪里去了?”

  没有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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