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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小辰,我马上要去开会,晚上还有个应酬,估计会到很晚,明天早上我来接你去机场。”

  “好的,谢谢。”

  路非过来按门铃时,辛辰刚刚起床,含着牙刷开门,然后跑回卫生间。她订的折扣最大的早班飞机,已经算好时间可以从容梳洗,但路非来得早得出乎她的意料,她只能加快速度刷牙洗脸梳头,将头发绾成小小的髻,然后去换衣服,“我马上好。”

  “不急,先吃早点。”

  路非带上来的是小笼包和豆浆,辛辰一看包装纸袋,就知道是本地一家没有分店的老字号出品。她从前爱吃这个,而路非清楚地知道,逢到假期去看她,会特意先去买好再匆匆赶到她家,含笑看着她吃。

  此刻在他的目光下,她有点食不知味,勉强吃完,起身跑出来关好所有房间的窗子,然后拎起昨晚已经收拾好的行李箱、笔记本包,“好了,走吧。”

  路非接过去,看她锁上门,两人一块下楼。昨天的雨骤来骤去,不知在夜里什么时候停了,清晨空气清新而宁静。辛辰站在合欢树下等路非倒车过来,微风吹过,树叶上积存的雨水滑落到她身上,她全无提防,那点凉意让她惊噫一声。路非从后视镜中看到她仰头望向高大的合欢树,甩甩头发上的水,秀丽的面孔上浮上浅笑,他屏住呼吸,几乎不能自持地握紧方向盘。

  从他看到她以顽童的姿态摇动合欢树,制造一场花雨,然后甩头抖落身上的花瓣,已经过去了整整11年,他们曾无限接近,然后渐行渐远,远隔重洋。现在他正要送她离去,他们之间的距离将再度被拉开。

  路非将车驶出城区,在将要上机场高速时,他突然说:“小辰,带你去看看你的花,用不了多长时间。”

  不等辛辰回答,他已经转方向盘,驶上了向左的一个出口。

  眼前一条笔直的大道通向近郊一大片纵横交错的天然湖泊区,辛辰以前闲暇时来这边参加过环湖徒步,深入到湖泊通江的腹地,对这里的环境并不陌生,也曾注意到临湖一侧在建的小区,当时同伴还争论此地打了近郊最大湿地生态保护区的牌子,却又批下住宅小区建设项目是否合理,但不管怎么说,建在如此景致优美湖畔的别墅引起了大家一致眼热,他们临时中断行程,去售楼部转了转,其中几位有经济实力的网友还特意跟工作人员询了价。

  天气并没放晴,空中云层密布,从车中望出去,湖面有薄薄雾气流动,沿着湖畔是一排高大笔直的水杉,迤逦勾勒出湖岸线轮廓。路非驶入小区,停到一幢联排别墅前,他下车,绕过来替辛辰打开车门,伸手握住她的手,她只能借势下车。

  一个高个子男人牵着一只浅黄色的金毛寻回犬,意态悠闲地走过犹带湿意的院前车道,树上小鸟啁啾,带着雨后清晨特有的静谧。

  这是一栋还没装修的三层别墅,与其他别墅一样,统一的青灰色墙砖,带着间阳光室,附带的车库没有装门,空洞地朝着院落,而院子还没有经过任何收拾,只是一角整整齐齐地放着从她家搬过来的花,一盆盆长势良好,两盆垂丝海棠萌出小小的果实,天竺葵心形的叶子上水珠滚动,各色月季热闹地开着花,那枝引人注目的近一米高的文竹枝叶舒展,没有枯萎的花朵挂在枝头,没有黄叶,看得出这些天受着精心的照顾。

  “我已经找人出设计,过几天开始装修。”

  辛辰嘴角上翘,笑了,“这里环境不错,不过,”她漫不经心地拿下巴指一下那些花,“我种花都是以好养活、花开得热闹为原则,它们不见得与这边的环境相衬,你装修好了以后,可以找园林设计规划一下庭院,选种合适的品种。”

  路非的声音不疾不缓,“我不需要找人来规划什么对我最合适。我只是告诉你,半个月前,我买下了这房子;昨天,我刚接手了一份本地的新工作。以后我可能会探亲、出差、度假,但大部分的时间,我会定居在这里。”

  辛辰回头,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为什么跟我说这个?

  路非看着她,眼睛里同样明明白白地写着:你应该清楚为什么。

  他凝视着她,目光深邃。辛辰再次发现,面前站的这个男人,有着镇定的姿态,她抵挡不了他的目光,偏头再看向那些花,“好吧,还是那句话,大家走走留留,来来去去,开心就好。”

  “告诉你这些,不是拿我的计划来约束你。我只是要你知道,如果现在你不愿意我陪着你,那么我会留在这里等你,多久都可以。”辛辰无言以对,路非简短地说,“走吧,我送你去机场。”

  两人上车,路非开车去机场,给她办理登机和行李托运手续,送她走到安检口,她接过自己的笔记本包,回头看着他,“我从来没等过你,路非,我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补偿我。”

  “一定要说这是补偿的话,也是补偿我自己生活的缺憾。原谅我的自私,小辰,我留不住你,本该让你毫无负担去过你想过的生活,可我还是忍不住把这个等待强加给你。”

  辛辰目光流转不定,“我只能说,一份我并不想接受的等待,大概不会束缚住我。”

  路非微笑,“对,我只用它束缚住我自己,你是自由的。”

  “自由?”辛辰也笑了,“小时候我憧憬过,长大后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享受自由自在的生活,现在我能支配自己的生活了,却不能确定,这就是我要的自由。再见,路非。”

  她笔直走进安检口,将笔记本包放在安检传送带上,通过金属探测门,拎起包笔直走进去。

  路非凝视着那个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他的确有很多留住她的机会,但他却选择了放手,差不多亲手解除了将她留住的羁绊。

  从Forever酒吧出来的那晚,她带着醉意,伏在他怀中,零乱而不停地说着话,一时讲起跟他在一起的日子,在公园后面林荫道上徜徉、和他看电影、听他拉琴、跟他下棋,一时讲起甘南拉不楞寺上空突然出现的彩虹、夕阳下的花湖草海、茫茫戈壁上孤烟落日、远方的雪山,一时讲起同行的驴友、没有灯光的小客栈、蚂蟥丛生的雨林、泥泞的山路、草间一蹿而过的蛇……

  深夜寂静的街头,偶尔有车开过,车灯一晃而过,她的声音渐渐微弱含糊,接近精疲力竭,却仍然不肯停下来。他将她抱上车,看看时间,已经过了半夜一点。他将车开回住处,抱她上电梯回家,将她放到自己的床上,她茫然抬头四顾,突然抬手臂抱紧他,吻上他的唇,他的嘴唇先于他的意识做出反应,两人唇舌交缠在一起,带着酒的味道,一样急迫。

  上一次的热吻,还是在将近八年前,头次勾起他青春期的情欲,让他几乎无法自持;而此刻怀中是他魂牵梦萦的女孩子,他吻上她的颈项,吮吸住她激烈跳动的颈动脉,细细的血管在他牙齿间搏动,他咬下去,带着似乎想将她吞噬的力量,她嘶声呼痛,在他身下颤抖,他蓦地清醒过来,松开她,她却翻身伏到他身上,含混地说:“咬我吗?”她同样重重一口咬向他,呼吸的热气喷在他颈间,他一动不动,承受着这个甜蜜的疼痛感,只轻轻抚着她的背,她的牙齿渐渐放松,嘴唇贴在原处,身体在他怀中松弛下来,呼吸慢慢平稳,沉入了睡眠之中。

  路非将她挪到身边躺好,近距离凝视着她。那个面孔表情安详,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覆出一排阴影,肿胀的嘴唇微张着,呼出的气息仍带着酒的味道。

  尽管两个人的身体需求同样诚实热烈,但他知道,她正陷于酒后的欣快放纵感觉,他如果此时占有了她,醒来后,她会逃得更远。

  他不能纵容自己的欲望,趁这个机会将自己强加于她。

  前天晚上从辛笛家出来后,路非坐到车上,先致电路是。听了他提的要求,路是诧异:“你让我这样做,是鼓励她马上离开吗?”

  “她现在待在这边并不快乐。”

  路是轻笑,又似在叹息,“路非,但愿你清楚,你要的是什么。”

  “我一直清楚,我要的是她,可我现在留不住她,只好给她自由。”他也笑了,“囚禁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将监牢造得无限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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