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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小山看着他,没有动。

  “怎么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你救下来的啊。”秦斌拍拍他的肩,“还没当面谢你。”

  小山却说:“裘老师好了吗?她何时回来上课?”

  “哦,”秦斌说,“快好了,现在还有点虚弱,过两天吧。”他跟他说话的时候,看着这个年轻人的眼睛,日光下近距离的看,黑的无底,平静又放肆。

  秦斌说:“有没有时间给我?”

  小山说:“也好。”

  他们在学士餐厅坐定,秦斌习惯性的拿香烟来抽,递到小山面前,他摆手拒绝。

  “我抽,行不行?”秦斌说。

  “无所谓。”

  秦斌想了半天方说:“不知道怎么谢你。我跟佳宁都不是愿意欠人情的人。”

  “不是大事。”他手里还抱着自己的那一摞书,看着他,并没有打算给出太长的时间。

  秦斌从怀里拿出信封,里面是厚厚的一摞,放到周小山面前的吧台上,话说的很困难:“我知道我的命不能拿钱来买,可是,也没有别的办法,你离家在外的,这是三万元……你需要什么,就……”

  周小山看看那信封,没动,没说话。

  秦斌自己笑了:“我没做过这种事,挺尴尬的。”他叫来服务员,转头问小山:“小山,你喝点什么?咱们别这么干呆着啊。”

  小山摇摇头。

  “那就啤酒吧。两听。”秦斌看他,“小山,你多大了?”

  “22岁。”

  “哦,”秦斌说,“还很年轻呢。22岁那年,我本科毕业留在北京工作,你们裘老师,也那么大,硕士都毕业了,去了美国念书。”他说到这里,但见周小山眼光一闪,这年轻人被点到心事。

  “她在美国三年,中间回来过两次,认识我们两个的都以为我们够呛了呢。可是,这感情的事儿啊,就像是放风筝,离得再远,是你的,还是你的,她到底还是回来了。”

  啤酒送上来,秦斌要给小山打开,被他按住:“不必。我下午有课。”

  “那吃点什么?”

  “约了同学。”

  小山把信封给他:“这个请收回去。”

  秦斌看着那信封,笑着摇摇头:“做这事,真是不好看啊。”他抬头看看站起来的小山,“我知道你不那么简单,那天你自己摆平那四个人,一点伤都没有,对不对?”

  小山没有否认。

  “救我一命,也没当回事儿,是吧?不过,”他起来,看定他的眼睛,“还是得拜托你,周小山,”他一字一句,说的很慢,“对裘佳宁,请高抬贵手。”

  七

  佳宁的这一次重感冒缠绵了一个多星期,躺在床上一直在思考秦斌去新加波的提议,她被太多的问题所干扰:工作,生活,前程,A材料,秦斌,还有周小山—他是她后悔莫及的错误……这样辗转反侧,拿不定主意。

  她终于病好,身体虚弱的去学校布置期末实验题目,已经是一个多星期之后,学生们在讲台下安静的记录,佳宁一手拄着头说话,不敢看周小山一眼,下了课,急急的走,逃跑一样。

  她跟王院士约好了见面,保姆沏了酽酽的茶来,她看一看想:到处都是周小山,她才不去喝他送的普洱茶。

  王院士说:“七十年代,我有一次在西湖开会。大伙都在岳王庙前照相,有个人抢到别人前面去,个儿不高,是个瘦子,我听见别人说:‘老邓,怎么今天肯照相了?’

  瘦子说:‘不一样,这个是‘精忠报国’啊。’

  当时我还年轻,不知道这人的底细。八十年代,他去世之后,身份被解密了,才知道,原来那是邓稼先。”

  佳宁静静的听。

  院士说:“佳宁,你走不走,当然还是你自己的选择。”

  “……”

  “如果要走,一切要接洽好。你当初回来是要报效祖国的,我们的条件简陋,也是自己家。如今要走,那边给的条件和研究经费不能低于美国的,我在南洋理工有学生,可以帮你联络。”

  “老师,我还没有拿定主意呢。”佳宁说,“这是秦斌的意见。他现在有事情在身上,也是不得以。”

  “你是姑娘,当然还是要以家庭为重。走的话,也无可厚非。我完全理解。”王院士呷一口茶。

  “……老师,我会做完A材料的项目的。”

  “我想跟你说的,也是这件事。已经有国际买家出了大价钱盯上了我们这个材料,你要是走了……”

  “这是您的项目,这是国家的项目,不是我的。老师,”佳宁抢着说,“我明白您的意思。”她走上前,垂手立在院士的身边。

  王院士拍拍她的手:“佳宁,你是好孩子,如果图的是别的东西,当初不会回来。我对你没有任何的不放心。”

  “谢谢您,老师。”佳宁说。

  院士轻轻搂她的肩:“今后秦斌敢欺负你,也过不了我这一关。”

  她看看他,鼻子里面发堵,明明难受,又笑起来。

  佳宁稍坐便要告辞,王院士没挽留,道:“也好,你先走吧,我等一下约了周小山下棋。”

  她听到他的名字心里顿了一下:“周小山?”

  “对啊,你的学生。是高手啊。总也赢不了他。”王院士说。

  “老师,您注意休息。”

  院士起身送她到书房门口,看见她的茶杯:“怎么没尝尝这茶?师母从日本带回来的,挺有风味的啊。”

  她听了,这才拿起来喝一大口,“咚”的一下咽下去。

  院士笑了:“你是渴了啊?品不出味道了。”

  她在玄关穿鞋,那是系带的靴子,佳宁只觉得带子跟自己作对,越着急越系不上。有人推门进来了,她看见周小山的鞋,到底狭路相逢,佳宁的背心立时密密的出了层汗。

  她低头弯腰,从来没有的专心努力要把自己的鞋带搞定。

  周小山立在她身旁说:“你病好了吗?”

  她抬头,红头涨脑的,做一副心无城府的样子:“好了,彻底好了,谢谢你。”

  这是那一夜之后,他们第一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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