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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一个赌桌,绿色绒面。

  “这个,南老板今晚见过了。”骰子荣含笑,解释说,“我听说南老板一向不喜欢见外人,就弄了个勉强和您说过话的端茶倒水、发牌。她叫周楠楠。”

  “楠楠?我有个妹妹,叫北北。”南淮眼皮抬了下,因为她“独特”的名字而有了回应,因为他想到了远在莫斯科的南北。

  “南先生,刚在泳池,我没有排斥回归的意思。”周楠楠轻声解释。

  骰子荣听得没头脑:“啊……回归啊,回归多好啊,重回祖国怀抱,到时候我就能和南老板同一国籍了,大家都是一家人啊,”他轻推周楠楠后背,“这位南老板是云南人哦。”

  骰子荣眼底的冷意在告诫她这个“发牌小妹”别再说下去了。

  这里不需要她说话,只需要她发牌。

  周楠楠忙走到桌旁,拆开了两副新扑克,左右手各持一副,在两人面前展示后,不太熟练地开始洗牌。手心的汗,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她甚至一度拿不住牌。

  南淮一直坐在牌桌旁,耐心等着他自己的牌,没再看她一眼。

  从这个角度望出去,海峡对面就是珠海,没什么灯火。而这里,是纸醉金迷的澳门。

  周楠楠整晚都在想“云南”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可以生出这样的男人,可她不敢说话,只能充当一个发牌机。而渐渐地,随着时间推移,她发现骰子荣也不敢多和这个男人交流,这个身价十几亿的澳门赌场大亨在做的事情,竟然是送钱。

  是的,不断送钱。

  筹码汇聚在南淮手旁,越堆越多。

  而输钱的骰子荣脸上的笑容,也随着筹码减少而越发畅快。

  天亮前,有人送来了早餐。

  餐桌上摆满了各种中式点心,南淮没兴趣尝一口,从里到外所有人也就不敢下筷。生生从五点多熬到了十一点。

  周楠楠几根手指因为派牌都没了知觉,那个赢了整夜的男人终于将牌放下。

  南淮抬起眼,直视周楠楠背后。

  她一瞬恍惚,还以为他在看自己。

  其实并没有,她很清楚这个男人对自己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只是在看太阳。她背脊早就被落地窗外的太阳烤得几乎伤掉,可不敢坐下,也不敢提出喝半口水。骰子荣终于耗不住,暂时站起身,揉着自己酸痛的腰,对南淮讨好地笑:“南老板真是逢赌必赢啊。”

  “你不口渴吗?”南淮倒是问周楠楠。

  周楠楠张口,嘴唇发干:“我看你们玩得高兴……怕打扰你们兴致。”

  南淮头一偏。

  周楠楠愣愣站在那儿,没动。

  “南老板叫你去喝水,还不快去!”骰子荣笑。

  周楠楠这才挪动双脚,走到餐车边,拿起不锈钢罐子里装着的橙汁倒了一大玻璃杯,猛灌了几口。在她放下杯子时,南淮也站起身:“差不多了,荣先生。”

  “好,好,真是耽误您了,南老板。”

  南淮点头:“有机会再见。”

  “什么有机会啊,今年,我必会去云南拜访您。”骰子荣亲自打开门。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南淮。

  南淮走后,骰子荣就替她和经纪公司解约,将她签约在了自己公司。合同上写的是模特,可是她什么也不用做,只是每天陪着骰子荣见各种老板,做一个察言观色、端茶倒水的发牌小妹。骰子荣在外边都称呼她为小妹,偶尔见到一些特殊客人,会和人家介绍这位小妹是专门给南淮派过牌,伺候过整晚的人。凡是听到如此形容的客人们,全都会对周楠楠另眼相看,无一例外离开前都会送她一些首饰。

  那些送来的首饰大多是翡翠,据说南淮的妹妹喜欢翡翠,他让人难以捉摸,外人只能从他那个叫南北的妹妹身上来猜测他的喜好。骰子荣的谎话,她始终不敢揭穿,只是尽心尽力、尽职尽责地给各种贵客发牌。

  后来渐渐混熟了,周楠楠也在骰子荣心情好的时候,能小心打听到一些关于南淮的事。

  关于他是如何在十几岁遭遇灭门后,孤身带着一个妹妹下落不明十五年;关于他如何卧薪尝胆,从装成一个哑巴混入东南亚各国,向当初一个个仇人索命;关于他是如何将亲妹妹送到海外,然后一拳一脚立足下来,重新让南家回到昔日地位;关于他如何为了妹妹和莫斯科程家翻脸,和CIA翻脸……而又是如何,独自抚养妹妹的女儿,身边始终没有任何一个女人。

  几年后,无论是赌场的人,还是骰子荣的手下,甚至是骰子荣的大太太、二太太都断定周楠楠是骰子荣养在身边的“老三”。而骰子荣和她接触的日子长了,也起了心思。

  某天晚上,骰子荣用手段得到了她,从此在澳门,周楠楠就成了骰子荣的三姨太。作为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女人,她自从遇到那个叫南淮的男人,可谓是一步登天,让多少人羡慕,甚至曾逼她穿比基尼陪富豪参加派对的老板,见到她也要尊称一声荣太太。

  后一年,骰子荣忽然带她到机场,说是要送一个重要的大人物。

  她走到停机坪,正看到几个高大男人在毕恭毕敬和一个背影说话。岁月的手猛地将她拽到多年前,她穿着比基尼和睡衣,心不甘情不愿走到泳池旁的那一晚,遇到他,和他说起香港和澳门的回归……而现在,恍然已五年。

  南淮仍旧是一个人,没老,也没什么变化。

  她跟在骰子荣身边,是骰子荣的女人,恭顺而寡言,却很直接地看着南淮。一九九七年香港回归,而明年就是澳门回归的日子了……她等了八年,终于等到再见他一面。可她仍旧什么都不敢说,怕说错话,怕被责备,就像八年前那个早晨一样,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南淮留意到了她的目光,略微在她身上停顿了一下后,认出来是八年前那个发牌的小妹:“要回归了,怕吗?”

  周楠楠轻摇头:“我一直在等这天,相信回归后澳门会更好。”

  回归后就能和你站在同一片土地上,成为同一个国家的人,她如此想。

  南淮意外地笑了,走向等候的飞机。

  周楠楠的声音近乎是颤抖着,压抑内心巨大的起伏,艰涩地和他的背影告别:“澳门随时欢迎你,南淮先生。”

  这是她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南淮。

  可她心里一生都有个影子,在中国的云南,在畹町。

  有一种人,他不会属于任何人。

  当他出现在你生命里,就已经是奇迹。

  §后记

  写这个后记时,我在回忆,当初写这篇文时自己在经历什么。

  2012年,我恰好在做有关亚太市场的项目。

  因为需要深入合作,所以对菲律宾、越南两个国家了解也渐深。项目长达一年多,我到过那些地方,也因为工作需要,认真地研究过他们的历史和风俗。了解得多了,就想要和人分享,于是落在了这本书里。

  所以我想,只要我不停止去继续认识这个世界,应该不会停止好奇心。

  可能因为我是水瓶座,好奇心就是我创作的源泉,所以才有了“一生一世”系列的存在。整个系列到目前为止三本书,三种故事角度,谈论的都不同。而且在这个奇怪的系列里,我总喜欢谈及佛经里的内容,很有趣的是,当你读多了佛经,会发现它更像是一本本哲学书。比如,昙花一现的出处,比如,“无罣碍故,无有恐怖,远离一切颠倒梦想苦恼”。

  这文是2012年6月24日,出现了第一个字,算一算到今天都四年多了,很庆幸,这么久还能写出新番外。我总固执地认为写文是讲心境和机缘的,写过这么多书,回头去翻,通常会给自己下个定论:这题材,我放到今天估计不会写这么好。所以我是个很怕写番外的人,一篇文结束,在我这里就翻篇了,再写怕没了味道。

  南淮可能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他在这篇文里有完整的人物经历,故事却是空白的。所以这个新版的新番外,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捕捉到南淮度过的某个平凡的夜晚。对他来说如此平凡,寥寥数语,对那个女人却是情感投注的一生,然而他并不清楚,在某个地方,有某个人爱着他。好像这才是南淮,他就该如此,起码到今天为止,我这么认为。

  墨宝非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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