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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信。”她指被褥,意思是让他躺下再说。

  他丝毫不急:“喝口茶再睡,好不好?”

  “吃药是不能喝茶的。”

  他双眸含水,望住她。

  沈奚嘴上不说,也心疼他总躺着养病,只好煮水泡茶。

  不消片刻,水汩汩地冒出来。

  她揭盖,烫了手,忙捏住自己的耳垂散热。

  “侗文,”周礼巡穿了件薄衬衫,满脚的雪,跑进院子,“外务省的车竟然来了。”

  他踢掉皮鞋,进房间。

  “来做什么?”

  “接总长去东京。”

  “这是邀请不成,霸王硬上弓了。”他评价。

  “你还有心思玩笑。”周礼巡郁闷。

  傅侗文也无奈:“人家既然派车来了,哪怕总长真病得下不了床,也会被抬着去的,”傅侗文摇头,“拦不住。”

  周礼巡闷不做声。

  傅侗文沉吟片刻,问说:“他们在东京的安排是什么?”

  “今夜是别想回来了,要安排总长住在内务省官舍,”周礼巡说,“先见我们自己的驻日公使,明日见日本外相,明晚去京都桃山明治天皇御陵。”

  中国的驻日公使是个亲日派,日日以辞职威胁总长去东京的,就是他。

  “这样的安排,明晚也会留宿东京,”傅侗文蹙眉,“后日能回来就算快的。”

  “可船期已经定了,后日晨起离港,”周礼巡附和,“我真怕赶不上船期,又要在这里多留十几日,十几日的变数有多大,谁都无法预料。”

  傅侗文不语。

  沈奚看了他一眼,给两人倒茶。

  一小时后,总长带着两个参事前往东京。

  总长一走,代表团都被笼罩在了阴霾中,怕东京有变动,怕东京有刺杀,怕被强留在东京,错过船期,引起美国的猜忌……

  到翌日,院子里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晚饭时,女主人送饭到沈奚房间,还悄悄问她,为何从昨日起代表团里的人情绪就低落了许多?晚饭全都吃得少。

  沈奚不便把外交上的事情和女主人说,含糊解释说,是担心大雪延误船期。

  女主人反倒是笑,说误了也好,多留十几日,还能在横滨四处逛逛,尤其是山间温泉最是好去处,她都在遗憾这次大家来去匆匆,来不及款待同胞。

  沈奚勉强应对两句,接了饭菜。

  饭后,天彻底黑了。

  周礼巡做主买了明日一早的船票。可东京还是没消息,连电报也没有。

  大家都在猜测,是否总长已经决定改期了?

  傅侗文反倒认为,还有一线希望准时登船。

  “也许没来电报,是怕亲日的日本公使从中作梗。”他低声道。

  “嗯。”沈奚颔首。

  他问主人借了一副象牙制的象棋,在灯下盘膝坐着,把全幅精神都投注到了棋盘里。深色的西装外衣披在肩上,影子自然地落到她的身上、手臂上。

  茶几上的一摞报纸是日文的,这两天早被他翻了无数遍。

  沈奚不是第一次陪他“等待”,在徐园里,等六妹的消息也是如此。分秒期待,分秒猜测,也在分秒担心对方的安危……

  她手托着下巴,看他下棋,久了,嗓子干涩。

  腿也麻了。

  矮桌上的西洋钟表,指向了凌晨一点。

  “你……”她终于出声。

  傅侗文抬眼。

  本想劝他睡,但猜想他躺下也睡不着,还不如下棋,于是改口问:“你渴不渴?”

  “你不问不觉得,”他低声笑,“一问,倒是有点。”

  “我去找玻璃杯。”她说。

  “不是有茶杯?”他下颏指茶几上的日式茶杯。

  “今夜按你喜欢的来。”

  大玻璃杯泡茶,这是傅侗文留洋时养成的习惯。

  她想哄他开心。

  沈奚拉开门:“厨房有,我见到过,你等我回来。”

  鞋在门外。她弯腰,拂去鞋上的雪,忽然见到不远处有盏灯亮了。

  是总长房外的灯。

  一个年轻参事撑着伞,挡着雪,伞下是本该在东京的总长……

  “三哥,三哥!”她脱口叫他。

  总长听到这句,先笑了,遥遥看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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