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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他接着道:“寻常人家的孩子丢了一条腿,连糊口的差事都难找。我们小五丢了一条腿,却还能去法国,去做外交事业,已经很幸运了,”傅侗文轻声道,“我们的国家处于弱势,外交更是艰辛。当初辜幼薇回来找我,也不止是为我的人,她也看中了我积攒的人脉。”

  他停了会儿,又道:“三哥是讨打了,又和你说辜家小姐。”

  “……我器量没那么小,你说就是。”

  “不说了。”他低声笑,“总之,这世上没有白来的好处,我能给他铺路,但不能扶着他走到最后,还是要靠他自己。你且先睡一会,这些话可以在路上说。”

  倒也是。

  接下来的漫漫长途,也只有闲谈能打发时间了。

  ***

  “北京政府和南方政府共同派代表出席,主导成员五个,外交总长陆征祥,第二席位是南方代表王正廷,第三席位驻美公使顾维钧,余下是驻英公使施肇基和驻比公使魏宸组。”周礼巡在到京后,获取了进一步的消息。

  五个代表,和五十多人的代表团,这是前往巴黎的外交团。

  对巴黎的和平会议,不管是北洋政府,还是孙中山政府都选择了一同携手,面对国际。

  到北京后的几日,傅侗文也周旋于各国公使之中,在争取获得更多的支持,忙得几乎不见人影。离开北京那日,他匆匆而归,把随行人员精简,不带任何随从。

  “我们要跟外交总长的火车同去,人越少越好。”傅侗文解释。

  “哪怕不带万安,我和沈奚也能照顾你。”谭庆项说。

  “不,不,要带我,”万安反驳,“我是保少爷平安的。”

  “快去收拾吧,下午的火车可耽误不得,”谭庆项笑着安抚,“你只当把自己的机会让给了培德,算谭先生欠你一回人情。”

  万安郁闷,但也没法子。众人各司其职,相继散去。

  在上个月,傅大爷重伤不治,死在了上海的医院里。大儿子一死,老夫人不愿再回北京,独居在上海的旧公馆里,不准许傅侗文去探望。

  傅家大房算是散了。在外人眼中,不过是同室操戈,是“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的又一次应验。

  至于傅家的老宅,原本是在傅侗文名下,在徐园之后,傅侗文想将宅子赠与二爷,被二爷婉拒了。他约莫能猜到二爷的心境。傅家曾在北京城叱咤一时,风头无两,如今分崩离析,再住这里也不是滋味,出来进去的让人看笑话。

  对傅侗文而言,闲言碎语都是无碍的,影响不了他的心情。

  但这宅子,这院子,有太多过去了。他也不想留。

  比方说,侗汌自尽的这间书房。

  他目之所及都是木箱子,是这几日沈奚带下人们一起收拾出来的。

  沈奚听他有意要卖宅院,就趁着空闲,把他的东西都一点点理出来的,每个箱子上粘着一张字条,分门别类,按书籍、信笺、古玩和杂物来分。

  他把一只手臂横搁在书架的隔板上,左手握着一封信,一动也不动。

  帘子被掀开。

  风卷起炭火盆里的灰,夹带着火星,做了个小风旋儿。随即隐没。

  “下雪了,还很大,”沈奚问,“是不是要早点动身?”

  她注意到他手里的信。

  傅侗文微笑着对她招手,待她近前,将信纸摺好:“猜猜这是谁的信?”

  “……和你信笺往来的人很多,我如何猜得到。”

  “顾义仁。”

  是他?

  难怪方才一进屋,他就在出神,像在琢磨什么。她想看,又怕顾义仁写了不好的东西,她再当着傅侗文的面前回顾一番,岂不是雪上加霜?

  沈奚犹豫着,傅侗文已经把信递到她眼前,低声说:“他并不知我在上海的地址,所以这封信还是直接寄到了老宅,和过去一样。”

  这是要她看了。

  沈奚接信纸,慢慢打开。空的。

  她惊讶地上下查看着信纸,又翻过来看:“什么都没写?”

  她还想去找信封。

  “对,”他笑说,“不必找信封,上面没多余的东西,和过去他留洋时寄回来的信没什么两样。”

  沈奚看他笑容不假,手指沿着信纸的褶子,一下下地捋着,品味他那句“没什么两样”。她给傅侗文收拾这些往来信笺,自然见过顾义仁的那一摞。倘若是和留洋时一样,那就是说,在信封上,顾义仁是写了“三爷亲启”。

  这是寻常称呼,可也是敬称。

  沈奚再次打开空白的信纸,用着和留洋时一样的敬称,却是信纸留白,这是心中有愧,无法落笔了。对傅侗文而言,这封信一定比报纸上夸他的话要有分量。

  他望着她笑,也不说话,倒像这封留白的信。

  “信封呢?我帮你收好,”沈奚也笑,“和过去的信放到一起,免得乱了。”

  他下颏指了指卧榻。

  沈奚去捡起信封,把信纸原样放回,替他收妥。

  午时,万安去天瑞居要了菜,都是过去傅侗文爱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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