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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傅侗文看在眼里,甘之如饴:“多对你笑,你就舍不得离开三哥了。”

  ***

  几日后的清晨,沈奚穿着睡衣从卧房出来,眼见着堂屋里有人。她还以为是候着的小厮:“三爷要去见客了,你去催一催谭医生的药——”

  是她?

  沈奚脚步停了,她长发及腰,还披散着。她没想到辜幼薇能直接进来……

  辜幼薇的短发梳理得十分妥帖,因为抬头瞧她,耳坠子被牵动了,在脸颊边微微荡着。她也没想到沈奚真的住进了卧房……

  堂屋里的小厮都被这安静弄得很紧张。

  傅侗文掀了帘子,从里头出来,见沈奚傻站着,手轻轻搭在她肩上,耳语道:“穿成这样出来,像什么话。”

  一语惊醒梦中人,沈奚扭头要回去。

  傅侗文手滑下去,在她腰上一掐,说:“出都出来了,送送我。”

  不该回避吗?沈奚摸不透傅侗文的想法,原本想避让开,怕误了他的事。

  可他又让她留下……她没想透彻,但还是轻声答:“也只好送到这里门口,走不出几步。”

  两人目光交汇,不再交谈。

  谭庆项端了早晨的汤药,看着傅侗文喝了,在一堂寂静中,充当了陪辜幼薇闲谈的角色。这两人也算是故友,当初辜幼薇夜闯八大胡同,连串了三个小班,寻到莳花馆后,就是谭庆项将她最后送回到辜家的。是以,辜幼薇面对着谭庆项,总觉是小辫子被他抓到手里,也没了大小姐的脾气,和和气气地和他聊着。

  直到她和傅侗文离开,没了外人,谭庆项收了药碗,望一眼伫立门内的沈奚:“心情复杂?”沈奚默了会,承认说:“好像是送公主去和亲的心情……”

  卧房出来的万安和端着药碗的谭庆项都先后一怔,全笑了。

  沈奚再望了眼空荡荡的院子。

  垂花门外。

  傅侗文出了院子,就有四个带枪的下人跟上。往好听了说是世道乱,守着三少爷,往难听了说,是怕人跑掉。辜幼薇想挽傅侗文的手臂,犹豫着,还是没去做:“昨日,大总统登基了,明年就是洪宪元年。”

  傅侗文听到这个消息,毫不意外:“打算去何处?”

  “几个大国的公使都在北京城,因为洪宪皇帝登基,我想带你去见一见他们。你知道,法国公使是我的朋友,还有你的朋友,也都在,”辜幼薇问他,“我父亲一直想认识英国公使,听说那是你的同学。我已经约了他的时间,你方便一同去吗?”

  她不情愿这样问,如此就是傅侗文在帮她。他帮得越多,她越没筹码去压制他,可……她不得不如此。她也需要他的人脉。

  “我一个闲人,自然方便。”他回。

  辜幼薇忽然驻足。他也停步,平静地看她。

  从在堂屋里,辜幼薇就眼看着他们一对神仙眷侣的样子,反倒她这个要和他结婚的被孤立在一旁。她素来被宠惯了,没受过这样的气,或者说平生受过的气都是从傅侗文这里的来的。想劝自己不要计较,还是没忍住,要问问清楚。

  “侗文,你还怪我是不是?我承认,是我在趁你之危,但我的初衷是好的,我对你的感情也还都是真的,和过去没有两样。”

  傅侗文仰头,看了一眼冬日的太阳:“你想要我说什么?”

  他这样的谈话方式,心不在焉,答非所问,过去时常让她着迷。辜幼薇爱他的旧时的少爷风流,混杂了留洋归国的男人身上有的潇洒绅士。

  可也恨这样的他,看似和气,却没法让人再亲近

  “你房里的那个女孩子,送走好吗?”

  “送去何处?”他问。

  “我可以接受你纳妾,但她不可以,你该明白我的话,当初我和你为了她已经吵过……我过不去这个心结。你我的婚期都定下来了,这件事你依照我说的办,以后我们的事都听你的,”见傅侗文不说话,她又说,“留着一个花烟馆里的女孩子,对你也没有用。”

  傅侗文从裤袋里摸出了黑镜片的眼镜,又掏出帕子擦拭后,戴了上去。

  他的眼睛被镜片挡着,完全看不到,但脸上有着笑:“我眼下爱她的心情,就如同过去你对我的心情一样,你这样子逼我,是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

  他在说他在爱着一个女人。

  素来陷在脂粉堆里的男人,说他对一个女孩子动了真心。

  “你的露水姻缘,何止这一个。”辜幼薇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轻声说。

  他是糊涂了,一时陷进去,和过去没两样。

  她不信他真能定下心来。

  “是,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很明白。眼下会爱这个,以后又要去爱别的女人,”傅侗文也如此说,“你说能接受我纳妾,一个两个可以,十几二十个呢?我父亲接进府里的名妓都有三个,这就是你要嫁进来的地方。”

  辜幼微嘴唇在冬日的风里轻轻抖动着。她想哭,可还是控制着自己不要失态。

  “我父亲也是这样,这里全是这样,我能有什么办法。可我也只是想要你的感情。”她压抑着,却不肯低头,红着双眼看他。风吹着她的短发,把她短发吹乱。

  “要我的感情做什么?我站在这里,说我可以给你感情。说出来难的不是我,是你。你要不要信?又会不会信?”他从怀中摸出怀表,去看时间,“幼薇,不要失了理智。”

  从眼镜的侧面,能见他的眸子。那是一泓深潭。

  他将怀表放回去:“我的同学很守时,如果你约了他,最好不要迟到。”

  言罢,他两手插到了裤袋里,向外走去。

  §第一卷 第二十九章 傅家三公子(2)

  那日后,辜幼薇再没进过这院子。

  傅侗文从和辜家再次订婚后,有了外出走动的机会,白天时常不在。

  一个楠木盒子装着的麻将牌,成了她每日必修功课。斗雀斗雀,东南西北、龙凤白、筒索万,这在京城里最实行的乐子,她今日从头学起。《绘图麻雀牌谱》是修炼宝典,谭庆项和万安是固定的牌搭子。真斗起来,这两个医生加在一起都不如一个小万安。

  “你到底是怎么练就这一手的?”沈奚十分好奇。

  “三爷交待我学,前后用了三、四年,”万安把右手举起来,给他们看自己的手指关节,十中有六都是变了形的,“我不比你们两位,都是读书人,脑子活络。可是下了一番功夫。”

  沈奚抓他的手想细看。

  沈奚瞧出了蹊跷:“你这手骨折过?”

  万安笑,“诶”了声,算应了,抽回手,不安地搓着自己的手指头。

  她在仁济时见好多病人在检查时都这样子,不过大多是外科和妇科,尤其妇科女子居多,不少中途要跑掉的。万安和个未出阁的大姑娘似的,却和在纽约凶她的样子相去甚远。

  后来那晚,沈奚私下问傅侗文,被告知是他少年心性烈,自己弄伤的。说是一开始学艺不精,又没天资,暗暗埋怨自己枉费了三爷的栽培,对着墙给砸骨折的。

  “是个傻孩子。”他评价。

  到12月底,云南独立。这场仗终是打了起来。

  傅侗文出去的时候更多了。他身子底薄,劳心劳力地应酬,每隔半月都要低烧几日。沈奚和谭庆项轮番伺候着他,每逢烧退,她也像大病了一场。

  是心病,心疼出来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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