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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谢芳菲头皮有些发麻的进到谢脁的卧房,看见谢脁面对自己趟着,脸容消瘦,唇色苍白,憔悴不堪,哪还有当日的气韵!心下大惊,不由得走近低声问:“公子,您身体好些了么?最近都吃些什么?怎么瘦的这么厉害?”

  谢脁一直盯着她没有出声,脸上拂过伤痛的神色。谢芳菲也良久没有说话,最后不得不打破沉默解释:“公子,芳菲当日进谢府确实是为了躲避秋开雨的追捕,只是没有想到芳菲非但连累公子身受重伤,还令‘焦尾’落入贼人的手中。芳菲自知其罪难免,幸而老天开眼,死里逃生。今日芳菲特地前来负荆请罪,将‘焦尾’完整无缺的归还公子,还请公子恕罪。”

  谢脁命人接过“焦尾”,长叹一口气说:“芳菲,你就留在谢府好不好?你不在,原来连吃饭喝酒都没有了乐趣。再也没有人嬉皮笑脸的说俏皮话给我听了,也没有人骗我说多吃番茄鸡蛋有利于才情的增长了。”

  谢芳菲心里一阵感动,也叹了一口气说:“公子以什么借口留下芳菲呢?芳菲既非青楼女子,亦非奴婢丫鬟。似公子这样的百年世家,也不容许和芳菲这样身份的人来往,齐大非偶。况且公子的妻子儿女还在荆州对公子翘首以盼呢。”明确拒绝。

  谢脁脸色越发苍白,颤声说:“芳菲,你真忍心这样伤我的心?”

  谢芳菲干脆狠心说:“那么公子就忍心伤谢家长辈和您妻子儿女的心?”当断不断,自取其乱。

  谢芳菲这么一顶大义凛然的大帽压下来,砸的谢脁连任性使气的话也说不出来。他哆嗦着说不出话来,眼中含泪的看着谢芳菲决然的推门出去。

  谢成在谢芳菲身边喃喃的说:“芳菲啊,自从公子受人谗言自荆州召还回京后,没有一天是开心快乐的。先前日日流连青楼,饮酒作乐,聚众服药,拼命糟蹋自己。后来你来了,公子才真正有了笑容,虽然一样饮酒作诗,可是天天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气色好了很多。受伤醒来知道你的事后,意气消沉,不说话,也不大肯吃饭,瘦成那样子,我们这些伺候的下人看着也心疼。芳菲,看着公子待你不薄的份上,你就不能继续留下来吗?”

  谢芳菲停下脚步,郑重的说:“谢管家,您要我回来,回来做什么呢?继续伺候公子吗?然后呢?就这样一辈子?芳菲绝不是那样的人。当时躲在谢府,实在是万不得已,并不是有意欺瞒。话再说回来了,谢家这样的高门世族连和次一等的贵族世家来往都嫌有失身份,怎么会容许公子和芳菲这样身份的人来往?谢管家,您这是太难为芳菲了。”

  听的谢成不再说话。谢芳菲又说:“公子屡次遭受谗言贬谪,这是公子的不幸。可是公子自己若是看不开,别人再怎么努力帮忙,也没有任何实质的用处。俗语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公子心中这块伤痛还需自己解开才是。天下没有什么事情是看不开的,您老在一边好好照顾公子吧。”

  头也不回的走出来,对容情勉强笑说:“容公子,咱们来了这么许久,也该走了。”容情站起来,对谢成施礼说:“请恕在下打扰之罪。”和谢芳菲一起出了谢府。谢芳菲回过头看着威严雄伟,不容侵犯的谢府对容情说:“这样一座深宅豪门,不知囚禁了多少人的一生。”

  容情也回过身淡淡说:“高们世家子弟既然享受了诸多的特权,总该有等值的付出。”享受了荣华富贵,付出的是人身自由。

  谢芳菲心中也感叹老天毕竟还是公平的,天下本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容情和谢芳菲慢慢走过长街,来到一处寺院前,容情说:“这座寺院名叫凹凸寺,在建康颇有名气。芳菲姑娘若有雅兴,何不进去一游?”谢芳菲正因为刚才的事情心情自然大受影响,见此提议,欣然同意。

  容情率先进入院内,边走边笑说:“这寺名的来由颇有些意思。凹凸寺最为著名的就是寺门上遍画凹凸花,远看眼晕如有凹凸之感,近看却甚为平常,就如同是一般壁画。整个建康的人都十分惊奇,每天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这寺院遂名凹凸寺。”

  谢芳菲好奇的问:“果真这么神奇?我倒要见识一番了。”跑到寺门前远远的站定了,果然有雕像的立体感,十分逼真。走近一瞧,就只见一片朱红青绿。谢芳菲笑说:“果然如此,也不枉叫凹凸寺了。”

  容情站在她身后说:“这是大画家张僧繇的亲笔手迹,故此幅壁画方能如此栩栩如生,灵动流畅,无一丝凿痕。”

  谢芳菲远近来回的走了几遍,突然大声说:“哦,我明白过来了。”容情微微愕然的问:“芳菲姑娘明白过来什么了?”

  芳菲兴奋的说:“当然是明白为什么这壁画会有凹凸之感了!这完全是因为眼睛对光线产生视差的缘故。人之所以能看到东西完全是因为眼睛反射光线的原因,那么,因为朱红和青绿对可见光光线波长的吸收各不相同,所以视觉上才会生产有凹凸的立体感觉……”,看见容情一脸茫然的样子看着自己,连忙刹住,对他尴尬笑一笑,说:“我就是,恩,就是突然之间想明白一件事情,忍不住就……”,自己这时候也胡扯不下去,只好习惯性的耸一耸肩膀,不再多说,站在一旁,免得越说越错。

  幸而容情毫不介意,只是温文尔雅的对谢芳菲淡淡一笑,没有多说什么,免去她许多唇舌解释。

  容情对着壁画感叹:“观张僧繇大师的手笔,已经达到魑魅鬼神,皆为妙绝的地步。无论奇形异貌,古今不失,实为一代宗师矣。”言语间对他推崇倍至。

  谢芳菲脑海里努力的想起张僧繇的生平,张口说:“原来就是那个擅长人物画的张僧繇啊。我曾经见过他画的‘吴主格虎图’,确实像是活着的一个样。还有一幅顾恺之的‘女史箴图’,我也见过,人物动作表情非常细腻逼真。“

  容情看着她微微惊讶问:“不知芳菲姑娘从何处得见?”这些名画,皆是稀世珍品,寻常人等岂能轻易见到!

  谢芳菲张口结舌,只得含糊的一语带过:“我也是很早以前见过的。”只不过是在美术课本上而已。

  容情也没有再多问,只是细细盯着壁画一边瞧,一边似有所感的说:“顾恺之大师的画那自然不用说,无论人物山水,无一不为精品。‘女史箴图’据说所画女性人物丰神飘逸,典雅贤淑,线条流畅,潇洒传神,可惜在下不曾亲眼见识过。自魏晋以来,绘画史上名家辈出。孙吴的曹不兴画画据说心敏手运,须臾立成;东晋的戴逵不但擅长人物山水,而且精通佛教画,画风情韵连绵,风趣巧拔;刘宋时期的陆探微用笔其笔法如春蚕吐丝,初见甚平易,且形似时有或无,可是细细玩赏,却是六法兼备。”

  谢芳菲没有想到容情原来是一个画痴,看他脸上痴迷惊叹的表情,正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的时候,突然听的身后有一女子的声音说:“说的好!原来公子亦是此道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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