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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他这一生,早已看淡一切。

  所谓人生,不过是——苦乐相倚,祸福相依;看透这道理,便教我免于人生迷茫与恐惧之苦。——做到如此,便不信佛也罢。

  可此刻,这苦与祸,这无尽的迷茫与恐惧,是他这一生不能承受之重。

  这一回,不能再承受失去。

  只不过,不能再承受失去。

  佛祖,如果我信你,您能否庇佑我脚下的那个小姑娘,从此喜乐平安,阳光万里?

  于是那一刻,他松了手,让刀三的长刀刺穿了他的身体。

  骆绎抬起头,眼中血红,死死盯着刀三,看着疲惫的刀三松了刀,仰面哈哈大笑……

  鲜血顺着刀尖低落,掉在木板,渗进缝隙,一点点凝集,滴落,滴在周遥的眉心,像鲜红的美人痣。

  地板猛震,尘土飞扬。

  周遥蒙着眼,面无表情,一动未动。听着上头悲戚雄壮的喊声,听见刀刃再度刺穿肉体的闷响……

  佛堂里似乎有淡淡的楠木香,长夜过去,阳光普照大地,照着那金色的大佛,照着那白墙金顶的庙宇,照着寺庙外绵延不尽的芒果树,一片生机。

  照着疯狂的村民们,鬼魔之脸,无处遁形。

  太阳升起的那刻,陆叙开枪打死一个夺枪的女人,闹剧终结。袭警的,撒泼的,一律被捕。老巢一举被端。

  陆叙带着小分队赶去寺庙,推开门一片血腥。

  地板上,墙壁上,佛身上,鲜血淋漓。

  燕琳和杀手倒在地上,淌着血,奄奄一息。

  而骆绎——

  他浑身是血,低着头,寂静地站在巨大的金色佛像旁,鲜血沿着他棱廓分明的下颌滑落。

  长刀刺穿了他的身体。而他手里的刀刺穿了刀三,刀三背对大门,被骆绎的刀死死钉在墙上。

  仿佛,骆绎知道再拼下去已无胜算,不如,趁敌人松懈转身离开时,给他最后一击。

  他做好了以命换命的准备。

  同事们惊愕,蜂拥过去。

  陆叙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茫然走进寺庙,眼前一阵虚幻,耳旁一阵轰鸣。

  姜鹏和淘淘被带回,姜鹏四下寻找周遥,一行人最终掀开通往地下室的暗门。

  下到底下,

  周遥蒙着眼睛,面无表情地抱着自己坐在原地,光线洒着,灰尘震落在她头上,鲜血滴在她眉心。

  她的身旁,黑色布袋落下,立着一尊散着柔光的翠玉佛塔。

  陆叙的泪瞬间下坠,他过去颤抖着把她头上的黑布摘下来。

  周遥安静地看着他,不悲不喜。

  陆叙知道,上头发生的一切惨烈,她都听到了。

  他忍住了泪,起身拉周遥:“走。”

  周遥轻轻掀开他的手,抱着自己。

  “周遥,安全了。我送你回家。”

  周遥摇摇头,抱着自己,不动。

  “妹子。”姜鹏眼睛通红,摸她的头,“没事了,哥带你回家。听话啊。”

  周遥还是摇头,把自己抱得紧紧的,半刻了,乖乖地说:“骆老板说了,让我在这儿别乱跑。我只听他的话。”

  陆叙从西纳口中得知周遥没回北京,而可能被燕琳抓走时,便知大事不妙。LAND项目事关国家机密,这次不论如何也不能让燕琳逃走。那时,他紧急联系缉毒警,并向上级申请重兵支援。

  特种部队,直升机,军医医疗队悉数赶来。陆叙也获准在关键时刻可射杀袭警平民,所以在寨民撒泼阻碍警方时第一时间平息了暴。乱。

  骆绎和杀手很快被医疗队带上直升机,医生们抢救了两天两夜,勉强脱离危险,却一直没再醒来。

  医生说,还能维持呼吸,已是奇迹,他们都没见过生存意识如此之强的男人,一次次在鬼门关转圈,又一次次挣扎过来。

  这恐怕只有那金色大佛的庇佑可以解释。

  周遥也一直没醒。

  她有非常严重的脑震荡,伴有支气管损伤,连医生都无法相信她在被陆叙等人强制带走前,能维持那么长时间的清醒。

  治疗很成功,周遥却迟迟不醒。

  医生从陆叙处得知周遥在地下室的经历后感叹,通常严重的脑震荡会伴随短暂的逆行性遗忘,或许她会忘记在地下室发生的一切。

  然而,周遥终于醒来时,看见守在病床边双眼布满红血丝的父母,她呆呆看着他们,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父母被吓坏了,流着泪把她抱在怀里摸着她的头不停地和她说话,她才渐渐回醒,渐渐,嚎啕大哭。

  她像疯了一般不停地喊骆老板,喊他回来带她走,谁说话都不听,只是一直哭,哭得撕心裂肺。

  直到最后医生发现异常,立即告诉她骆绎没有死,她这才停下,呆呆地望着虚空。

  还活着。

  还活着啊。

  ……

  骆绎在病情稳定后被转去北京治疗,周遥却像突然来了精神和动力,天天守在医院照顾,给他擦身体,陪他说话。

  日子一天一天过,她的生活渐渐走上正轨,照顾骆绎,看望淘淘,学业也不耽误,照常上学,只不过,不住宿舍也不住家,住在医院里头,每晚陪着骆绎。

  蒋寒去过两三次,看到周遥一心扑在骆绎身上的样子,又得知骆绎受伤的经历,满腹的话也没处可说了,最后只劝慰周遥几句就走了。

  一开始,夏明真是真心对骆绎感激,也怕刺激周遥,所以,瞧着女儿成天跟护工一样伺候骆绎,一遍遍给那么大一男人擦脸擦身,她虽然不舒服,却也什么都没讲。

  可日复一日,现实再度摆到眼前。

  很快一个月过去,周遥状态渐好,面对迟迟不醒的骆绎,却没有半点沮丧放弃之态势。夏明真这才预感不妙了,打电话叫周遥回家,说有大事商量。

  周遥回到家,还很兴奋,问:“是在国外找到了新药吗?”

  周教授微笑道:“你妈妈有事情要跟你谈。好好说话,别吵啊。”

  “哦。”周遥坐好。

  夏明真开口:“妈妈早就请了护工照顾,你就别再去医院了。”

  周遥摇头:“不要你请的护工。骆老板不喜欢别人碰他。”

  夏明真被这话刺激得眉心一抖,忍道:“你一没结婚的小姑娘成天——成天给他脱衣穿衣的,像什么话!”

  周遥拧着眉默了半秒,道:“妈妈,我和你说过,我是他女朋友。他虽然没有邀请我,但——结婚也行的。那我就不是没结婚的小姑娘了。”

  夏明真顿时冷了脸:“不可能。”

  “他为了我差点死掉,你看不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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