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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窗外雨声小了,周遥平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过了不知多久才困倦地睡去,迷迷糊糊之际,梦见自己肚子变很大,爸爸和妈妈失望地看着她。她一下子醒来,赶紧摸一摸肚皮,还平坦,这才慢慢松了一口气。

  周遥很困很累了,可两腿又酸又痛,被子里也冰凉,十分难受,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这一晚的跌宕起伏,她不知明天该如何面对骆绎,如何与他告别。她对“怀孕危机”措手不及,估计他也一样。而现在危机还没解除,周遥整个人都焦灼不已。

  她自己折腾自己,直到天快亮才再度有了一丝睡意。

  “遥遥,遥遥,周遥……”

  周遥慢慢醒过来,天光大亮,院子里传来旅客们的笑声。

  苏琳琳的脸出现在眼前:“你今天怎么啦?睡到现在还不醒。要出发走啦。”

  “你怎么不早点叫我呀?”周遥赶紧起身,浑身一痛,“嘶——”

  “我看你很累的样子啊。”苏琳琳奇怪,皱着眉毛,“你怎么啦?昨晚跟人打架肉搏去了?”

  这也能被她蒙对?

  周遥又羞又气:“苏琳琳你好烦呐!”

  周遥很快下了床,洗漱整理收拾行装,转眼就到了出发的时刻。

  三个舍友出了门,周遥背上行囊,最后一个走出房间,回头看一眼,四张小榻,雕花木窗,第一晚到达时兴奋激动的景象还在眼前。

  秋风吹起窗帘,拂过红蓝条纹的床褥,周遥收回目光,带上了房门。

  林锦炎他们正办理退房手续,阿敏在前台接待。

  周遥走下楼梯,望一眼公共区,时候还早,厅内一片清净,阳光寂寞地洒在木桌上。没见到骆绎。她稍稍落了一口气,却也并不欢喜。

  夏韵和苏琳琳在公共区的涂鸦墙上写字,喊周遥:“遥遥,来留个纪念呗!”

  周遥走过去看,墙上写满住客的留言,多数是谁谁到亚丁一游,谁谁喜欢谁之类的。夏韵和苏琳琳也逃不过这个套路,正很有耐心地写着队里七个人的名字。

  周遥看到几条和骆绎相关的:

  “骆老板有腹肌,但不给我们看。”

  “老板太冷,活泼一点就好了。”

  “哪个老板啊?没遇见诶。”

  “你们运气不好,没碰到。哈哈。”

  “这儿的老板好帅啊啊啊,不想走啊啊啊。想嫁!!!”

  “凑表脸。骆老板是我的,口亨。”

  周遥瘪瘪嘴,忽然有些不高兴,也拿起笔在墙上写了一句。

  “同志们,出发喽!”纪宇在门口喊。

  周遥放下笔,回头望一眼寂静无人的吧台,走了出去。真到要离开了,周遥有些失落。她站在院子里望一眼这四四方方的客栈和头顶高高的蓝天,深吸一口气,坐上了车。

  阿敏出来打了声招呼就进去了,告别也是匆匆。

  而骆绎不知在哪里,连别离也不给。

  周遥歪头靠在玻璃上,面无表情。

  汽车驶出院子,上了小路,周遥却突然瞪大了眼睛。骆绎一身黑色风衣,站在路边的黄叶下,秋风吹散他指尖的烟。

  他立在秋光漫天的黄叶里,目光笔直而柔软地看着她。

  周遥一愣,立刻趴去窗户上,手掌拍上玻璃要对他说什么,一秒间,擦身而过。

  他的身影如流水般逝去。

  她心头一窒,慌忙回首,可他早已被抛在山路尽头。车一转弯,那颀长的人影瞬间被金黄的树丛淹没。

  周遥呆呆望着树稍上灰红色的客栈屋顶,眼泪就滑落下来。

  她怕车上其他人看见,赶紧低头拿袖子蹭去泪水,没发出一点声音。

  还没来得及和他说,

  骆老板,我走了哦。

  ……

  回程路上,周遥十分辛苦。

  她身下本就有些疼痛,几番颠簸,便冷汗直流。好不容易到了山下小镇,车也不停,直接开过。

  那熟悉的镇子也成了甩在身后的风景,只有周遥回望一眼,其余人对那小镇并没有多少感情。

  近中午,到了稻城县,大伙儿停下吃了顿中饭。周遥仓促吃完,借口上厕所,偷偷跑去药店找紧急避孕药,红着脸说出口了,店员居然说已卖光。

  周遥哑口无言地返回。

  路上,掏出手机看一眼,没有任何消息。周遥化劳累为怒气,忿忿地骂了骆绎一路。

  吃完中饭再出发,半小时到机场。这机场小得很,不用廊桥也不用摆渡车,出了候机厅,走几步就上飞机。

  机上乘客少,为平衡飞机,乘客被分散坐开。周遥单独坐在窗边,望着舷窗外的黄色大地。

  忽然,后边递来一张纸条,竟是陆叙。

  她诧异地打开纸条:“明天有时间出来谈一谈。”后边跟了一串电话号码。

  周遥把纸条收进口袋里,猜测陆警官找她多半和骆绎有关。

  到了成都,等待,转机,终于落地北京,周遥累得筋疲力尽,结果一出首都机场便堵进了漫漫车流。

  车窗外,大部分树木已经枯败,钢筋水泥建造的城市,往哪儿看都是灰蒙蒙的,空气里也全是汽油和灰尘味。

  周遥歪在靠椅上,拿手指戳玻璃,心里头有股子难言的急躁:“早知道跟苏琳她们坐地铁回学校了!”

  司机微笑:“夏总已经一个月没见到你了,刚回来怎么能去学校。况且今天还是周末。”

  周遥趴在窗边,张开嘴巴,对着车窗呼气,看玻璃一会儿朦胧,一会儿清晰。

  司机善意提醒:“遥遥,坐有坐相。夏总看见又要生气了。”

  周遥不高兴地撇一下嘴,坐直了身子,过一会儿,又惦记起了避孕药,可她没机会去买。

  深夜回家,桌上留着晚餐。夏总临时开会,回公司了;周教授在学校实验室加班。

  周遥一个人轻松自在吃完饭,好好洗漱一番倒在自家柔软的大床上。

  房间里安静极了,一点声音也没有,窗外也没有风声。

  她望着天花板上的欧式吊顶和绚烂灯光,忽然觉得恍如隔世。一天之内,她似乎跨越了千山万水。

  周遥看一眼手机,刚好晚上十二点。

  昨晚的十二点,她在骆绎的床上,她的身体深深地包裹着他,容纳着他冲撞的力度。周遥想起那无数个近乎疯狂的画面,不自禁打了个哆嗦,急促地喘了口气。

  她侧了个身,望着对面摆满石头的柜子发呆。小镇医院,摇滚音乐会,扎西哥哥的婚礼,堰塞湖溃堤,姜鹏的山庄……一切好像都在今早,可怎么此刻她就突然回到了这里。

  她又看了一眼手机。

  骆绎还是没有给她打电话,也没有发短信,都不问一句她到了没有,也不怕万一飞机失事。

  周遥不禁猜想他在干嘛,在吧台调酒,还是在房间里抽烟?可无论怎么想,她也不可能跑下楼去查看甚至敲他房门了。

  周遥不满地哼一声,发誓不会先联系他。她瘪着嘴,啪地关掉了灯。

  ……

  深夜,骆绎一盏一盏关掉公共区的灯,走到涂鸦墙边时,却鬼使神差地想,周遥会不会在这面墙上写下过什么。

  他还记得她明信片上丑丑的字。

  是的,那时他在注意她。

  骆绎从来不看涂鸦墙,这是第一次。

  他目测着周遥的身高线,沿水平方向找了一遭。他认得她的笔迹,很容易就找到了她写的那句话,“骆老板,再见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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