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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


  这个称呼叫甄意稍讶:“怎么?”

  “律政司刑事检控科希望把这次的检控外判给你。”

  甄意瞪大眼睛:“什么?”刑事检控科的确有把案件检控工作外判给坊间大律师的先例和习惯,但大都是重大商业犯罪,轻型人身侵犯案件。

  “意思是开先例。”尹铎道,“K城有过私人做刑事控诉方的案例,这种情况极少,可也不是没有。”

  “但,为什么?”

  “说这句话不太恰当,但,”他迟疑半刻,“想给淮如判终身监禁,这种可能性最大。局势微妙,很多人阴谋论说控方会曲解证据置淮如于死地。而陪审团成员就来自普通民众。”尹铎语速微快,带着刻不容缓的紧张,“民众的呼声给林涵的父母造成极大的伤害,他们给司长写信说希望他们的儿子不要成为民意的牺牲品;他首先是他们的儿子,然后才是警察。”

  甄意鼻子发酸。

  “K城有极少的私人刑事诉讼案例,他们想申请。司长考虑后,想把检控权外判给坊间大律师,不给审判团控方借势压人的印象,让这位律师代表控方的同时更代表死去警官的家人。”

  甄意听言,内心莫名被一种大势将来的激动情绪席卷,手发颤。

  “我们一直在找合适的大律师。但目前的几位有的和我们合作密切,有的功成名就财富万贯,在民众心里代表上层阶级。”尹铎目光热切,“但你不一样,你出道至今,都代表弱势一方。即使戚勉,在想陷害他的父亲面前也是弱者。”

  尹铎见她久久不表态,沉吟半刻,道:“甄意,作为你的学长,我建议你答应。接这个案子只会有好处。这种程度案件的外判可以说是史无前例。”

  甄意已不能言语,身体止不住颤抖,那种浪涛奔涌般的激动情绪仿佛从内心最深处震颤而来。所谓K城法制史上的开先例都是次要。

  她想亲手送淮如进监狱!

  律政司开创先河外判谋杀检控权的新闻迅速席卷各大媒体,传遍大街小巷。

  K城接下来的一两个星期里,报纸电视各种媒体,全城都在热议一件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法律专家每天做客直播间,帮助民众分析局势,捋清线索。

  一个叫甄意的律师同时接了两个引人注目的案子。

  第一个案子里,她代表检控方控诉淮如谋杀警察。

  淮如的辩护律师杨姿声称淮如的行为属于“合法杀人”里的“可免责杀人”,欲以此为淮如开罪,而控方律师甄意则认为淮如涉嫌最高“谋杀罪”,应判终身监禁。

  如此,她要证明绑匪许莫没有胁迫淮如杀人。

  如果她成功,那臭名昭著的吃心绑匪许莫除了吃掉一堆动物心脏,实际上并没有杀任何人,罪名会降为绑架和伤人。

  同时,第二个案子里,她要代表沉睡的言栩,辩护他并没有杀死许莫。

  两场审判,第二场的被害人是第一场的受益者。矛盾。闻所未闻。

  法律专家认为,第一个案子,淮如的律师可能以杀死必死之人免罪,甄律师则必须推翻这个理论;可第二个案子,她要证明言栩杀死的是必死人,无罪。

  完全相反的两个案子,这位律师期望得出两种完全不同的结果。再度矛盾。

  史无前例。

  报纸媒体都在说,这次的外判已经创造了历史;但,这只是小巫。

  如果她打赢这两场完全相反的官司,她就创造了K城法庭真正的历史。

  K城,甚至放眼相似法系的国家地区,也没有出现过这种案例。如果她赢了,她会为今后相似的案子树立标杆。

  民众的热情到了最高点,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她,能同时赢下两个案子吗?

  这,是一个见证奇迹的时刻。

  开庭那天,法院门口盛况空前,比当初唐裳戚勉的案子还要引人关注。连警察都出动维持秩序。

  绑架,挖心,人质被绑匪逼迫杀死警察,这样的噱头足够引发全城关注。围堵在整条街的记者和民众像打了鸡血一样疯狂。

  先审的是淮如杀林涵案。

  入庭时,甄意习惯性扫一眼旁听席,言格坐姿端正,在最边角的位置。虽然身体并未完全康复,还很虚弱。但她的庭审,他必然会来。

  尹铎也在旁听席上。下一场审判,他和甄意在对立面,但这一场,他站在甄意这边。

  法庭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以前做助手的杨姿,成了对立面的辩护人。

  此刻的杨姿心里非常激动,信心满满。摸爬滚打那么久,她渴望经此一役,一举成名。

  唯一的遗憾是,对手不是尹铎。不然,可以当面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淮如一开始想过回避,可杨姿说甄意的身份在打擦边球:她和当事人淮如林涵都没利害关系;控方没有选她当证人,她不会以证人身份出庭。

  大家都是钻空子的人,杨姿深知甄意不符合回避原则。更何况,她也希望和甄意做对手,在法庭上亲自击败她。所以,她没考虑申请回避。

  这些天新闻媒体全在讨论甄意,这两个对立的案子太耀眼,杨姿想,一定是言家动用关系想捧她出名。刚好,由她亲自摧毁。

  旁听席上挤满媒体和民众,人头攒动,却井然有序。落座后再没人发声,也无嘈杂。

  法官宣布开庭,座无虚席的法庭鸦雀无声。宣读完检控书后,首先由辩护人杨姿盘问淮如。

  杨姿一身黑西装,走到法庭中央,面向淮如,嗓音温柔:“请给我们描述一下你被绑架的经历。”

  淮如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我在停车场看见安医生,想过去打招呼,突然被那个男人拖上车。他拿枪抵着我,我吓得魂飞魄散,不敢乱动,只能听他安排。”

  她面色凝重,仿佛当初的经历如今想起还是梦魇。

  “接下来呢?”杨姿语气非常柔和,像不忍吓到她。

  甄意明白,这样的配合无非是给大家营造淮如受惊过度也是受害者的形象。

  显然她们准备充分,做得很好。淮如始终一脸不安的惊恐,描述如何被许莫拖下车,如何被他拖着经过一个泡着红色动物心脏的水池,又描述阴森的走廊,泛着白光的玻璃房子和手术室,成功运用各种的感官形容词给在座的人描绘出一幅绝对恐怖的画面。

  这是事先商量好的,让陪审团了解她无力而惊恐的处境及她遭受的巨大心理压力。

  甄意冷静坐着,要不是她早见识过,只怕此刻都觉得阴风阵阵。

  描述完场景和心路历程后,淮如终于进入正题,讲起被胁迫杀人的环节。说到这段,她几度落泪:“对不起,我真的不想,可他拿枪口对着我们。我没有办法,我太害怕……”她伏在证人席上,呜咽大哭,“我每天都不受控制地回想当时的噩梦,永不会忘记。对不起,我对不起林警官。可我真的好怕死,我好怕死!”最后一句话真是道尽人性心酸悲凉。

  旁听席上,众人唏嘘不已。杨姿声音柔和,像苦情电视栏目主持人:“那时,你想的最多的是什么?”

  “反对。”甄意抗议,“无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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