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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子弹把甄意的小腿灼出血洞,好在没伤到骨头。止血上药后,她不管护士阻拦,也不管走一步就像踩在刀尖上,拄着拐杖去看言格。

  手术室的灯亮着,椅子上坐着几个中年男士女士,在低低交谈。个个低调矜贵,气质不凡,是言家的亲戚。

  言母起身走来甄意身边。甄意紧张,浅浅地笑:“阿姨好。”

  想自我介绍,对方已点头:“你好。”看上去和煦,却不可亲近,“甄意小姐,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您请说。”

  “不要再接近并伤害我的儿子了。”

  她平和的话像一耳光。甄意面红:“这次的事不是我故意……”

  “只是这次?甄意小姐,你是个优秀的女孩,我相信你爱言格。如果不是你,我们家会有两个言栩,因为你,言格才成了现在的样子。这点,我要感谢你。”

  甄意胸口沉沉地起伏,知道后面会有一个然而。

  “你热烈,灿烂,可这样燃烧热情的方式不适合言格。为了接近你,靠近你,他一次次挑战极限。他过得很痛苦。”

  甄意呼吸稍滞,窘迫之后,摇头:“阿姨,您可能不信,但和言格一起时,我能感受到他的心情。就算他不说话,不动作,不看我,我也能感到他是开心的。因为如此我才不放手。如果他觉得我带给他的不是快乐,而是痛苦,让他自己和我说,我会立刻离开,绝不回头。”

  她弯腰鞠躬,抬起头,不卑不亢。

  言母神色莫测。手术室门开,甄意立刻上去。

  病床上,言格脸色惨白如纸,浓眉深深蹙着,脸上全是汗,像刚受过一番酷刑。

  甄意心疼得发麻,问:“没用麻醉吗?”

  言母也低声质问:“怎么回事?”

  医生赶紧道:“离头部太近,他不肯用麻醉。”

  甄意看他脸色白过床单,湿漉漉跟水里捞出来似的,疼得心肝在颤。

  仿佛感觉到她的目光,他缓缓睁开眼,眸子清黑澄澈,并没多余的情绪。像是累到极致,有些空。盯她看了几秒,他缓缓闭上眼睛,干燥苍白的嘴唇动了动,说:“还好,没伤到骨头。”却是说她的腿伤。

  甄意不吭声,眼睛湿了。

  似乎想起什么,他再度睁开眼睛,虚弱地看着她,手伸出来,无力而冰凉,摸索着握住她的手。终于安心,他沉沉地合上眼眸。

  言母站着原地,忽然想起十二年前,那天,言格的家庭老师带他出去散步。回来后,言格忽然说不想接受家庭教育了,想上学。他指指单肩包上老师别上去的深中徽章,说了四个字:“这个学校。”

  她很惊讶,想问清楚,但言格不解释,转身走了。她跟过去。

  正值傍晚,山里下了雨。雨水顺着古老的屋檐哗哗流,院子里的芭蕉叶子噼里啪啦响。

  少年言栩坐在阁楼前的木阶上,望着一串串雨线把天空分割。

  少年言格坐去他身边,也望着天空和雨线,两个一模一样单薄年轻的背影。

  少年们没作声,仰着头,望着流光溢彩的雨天,看了一个小时的雨。

  雨停的时候,言格说:

  “言栩,我遇到一个女孩,

  “她从天而降,像一颗彩色的太阳。”

  到了下午,言格醒了。睁开眼睛,感觉到手心她温热的鼻息,痒痒的。

  阳光洒进病房,他低眸一看,她的脸歪在他手掌里,呼呼地睡着。她的脸颊异常柔软,这次他没有克制,指尖轻轻碰了碰,触感细腻而熟悉。他心跳微乱。

  她立刻醒来,声音急切:“你醒啦!”

  病房里的亲属全看过来,言格开口:“请出去吧,我想换衣服。”他缓缓坐起,掀被下床。其他人往外走,甄意也起身。

  “你去哪儿?”言格问。

  “诶?”甄意回头,他的意思是她留下?

  病房陷入静谧。甄意坐去他身边,因为他突然的亲昵有点儿紧张,一紧张就胡言乱语:“你要我给你换衣服啊?要是我忍不住乱摸……”

  话音未落,肩膀一沉。

  她瞬间闭嘴,讷讷地望着天,咽了咽嗓子。片刻前,他将头靠在她的肩膀。

  无声无息,好安静啊。唔,是想把人支开,和她单独相处吗?

  风从窗户边吹过,呼呼的。她听见自己的心在跳,咚,咚,很有力。唔,这种时候,不说话么?

  她缓缓地眨了眨眼睛,嗯,不说就不说吧。

  有只鸟儿落在窗台上,啾啾叫了两声,蹦跶一两下,又飞走了。甄意扭头,他连嘴唇都是白的。可表情依然淡宁,合着眼,靠在她肩上。

  痛成那样,看上去也是没有关系的样子。

  甄意心疼死了。

  他累了,她也累了,所以,借着受伤在医院治疗的工夫,先什么也不管,就这样彼此依靠,让身体和心灵都休息一会儿吧。

  时光在病房里缓缓流淌,她微微歪头,靠向他的脑袋,他发梢软软的,摩挲着她的脸颊,亲昵又温馨。

  正要合眼,却听言格说:“甄意,帮我换下衣服。”

  平静的心情一下搅乱,她瞪着他,虽然有所克制,但眼睛里分明在闪光。

  言格坐起身,轻声道,“手臂发麻了,等不到恢复知觉再换,又不想让护士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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