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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面对他的枪口,言格很平静。他并没过多解释,发现地下室,是一个痴迷于建筑和构图的人告诉他的。至于怎么进来——

  “看密码盘上残留的指纹和摁键磨损度,拼出对你来说有意义的数字就行。”

  “你究竟是什么人?”

  “医生。许莫,我可以治你的病。不用换心就可以治好。”他语气平和,听上去格外叫人信服,但许莫不动容:“我不相信。”

  言格并不挫败:“我们可以做个实验,证明我清楚你的心理。就像我能根据你摁的数字键猜出你的密码组合。”

  “我不接受你的实验。”许莫出乎意料地抵触,“但你必须接受我的交易。”

  许莫拿了两个拇指高的小纸杯出来,放两粒一模一样的药丸进去,倒上蒸馏水,把纸杯放在移动置物架上。走出玻璃房子,一推,传至言格面前:“离你近的那一杯是药,离你远的那杯是毒,你喝哪一杯?如果你活着,我就看看你有什么比换心更好的疗法,如果你死了,我就把你的心挖出来。”

  言格从门边的水池里涉水而过,平静地拿起其中一个小纸杯,捧到唇边。

  甄意惊住:“言格!”

  他从纸杯的边缘抬起眼眸,深深地,寂静地,看了她一眼。长指抬起杯子,喝了进去。

  安静而诡异的房间里,甄意听见自己的心在胸腔里剧烈乱跳,怦,怦。她知道言格肯定能判断许莫是否说谎,可她还是不受控制地心慌。

  言格将杯中的水缓缓喝完,杯口朝下,对许莫示意。随即稳稳把杯子放回台上。

  表情一如既往的沉然安静。甄意太熟悉他的表情,其他人察觉不到,但她看见他的眉心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仿佛喝下去的东西叫他不太舒服。

  时间缓缓流逝,他看上去没有事。

  许莫开口:“你怎么知道?”

  “我是医生,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觉得我的心有问题。”病人的语气闷闷不乐。

  “你的确生病了。”言格说,“很多医生都救不了。”

  许莫握扳机的手松开了,甄意忽然明白,他不需要医生说他没病,他要的是医生救他。

  言格察觉到了他情绪上的松动,平缓道:“我看了你房间里的画,纠缠在一起的阿波罗和阿尔忒弥斯,你以前很喜欢。”

  许莫不作声。

  “他们是孪生姐弟,像你和许茜。少年时代,你喜欢一个女孩,但她是你姐姐,家人责骂你,用你无法承受的词汇斥责你。他们把你隔离在她的生活之外,不让你接近,说你是变态。你只能窥探。看她没了你,生活像蝴蝶一样绚烂,看她有了很多男友,你的心开始痛。”

  许莫手中的枪垂下去,侧脸空茫而落寞。

  言格的声音不徐不疾,却透着张力,在寂静的室内,字字清晰:“越痛越厉害,日不能作,夜不能眠。你开始吃止疼药抗抑郁药,没用,心越来越疼,可医生诊断不出你的病情,不肯治疗,也不肯开药。”

  甄意听言,默然。很多医生懂医术,却不懂医心。以生理的标准判断没有病痛,就真的健康?

  言格停一秒,想起肖岩被警察扭着大骂许茜的畸形胎儿和他没半点关系。

  “你找偏方,只能缓和不能根治,还是疼。心疼起源于姐姐,以为她是你的药,你跟踪她,在她醉酒不省人事时,强占她的身体。那一晚,你兴奋疯狂,从没那么痛快。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复发,你认为自己好了,断了药。计划出国留学,准备托福GRE。可几个月前,姐姐突发心绞痛住院,查出有心脏病。

  “你惊慌失措。觉得是你的病转移到她身上。姐姐一直很健康,查出她有病的安瑶医生很厉害,你找她检查,她说你没病。后来姐姐死了,你心痛病又犯,比之前还痛苦剧烈。再去检查,安医生不坐诊了,其他医生说没病。你彻底绝望。”言格说,“于是,有了昨天发生在医院里的事。”

  话音落了,房间里一片安静。

  甄意忘了害怕,只剩空茫的不可思议。许莫竟有这么一段诡异的过去。他少年时喜欢自己的亲姐姐,偷窥的事情败露,被亲戚狠狠责骂,从后来他的行为和注意力可以看出,他对姐姐的爱慕已经消淡,执着的是他心痛的毛病。

  可那时,没人想过孩子只是青春期的迷茫和误会,疏导了就会改正,没有。

  鄙视侮辱的眼神,配着诸如流氓乱伦的词汇让他越走越歪。最后出于非情爱的目的,出于找解药的目的,奸污了许茜。太讽刺了。

  言格的话无疑都说对了,因为许莫放下了枪。他沿着玻璃墙走来走去,在做抉择。步伐越走越快,内心的挣扎表现在外也越来越明显。某一刻,他突然顿住,盯着言格:“谁告诉你的,你是不是见过我妈妈?”

  言格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我是医生,刚才我说的是我对你的诊断。”他从许莫的情绪出发,选了一种许莫最容易接受且最信任的说话方法。

  听言,许莫身上才冒出的戾气又消退下去,他在犹豫,怀疑,挣扎,而言格总能安抚。

  许莫周身的气息都安静下来,见状,甄意脑袋里紧绷的弦松开了一点点,这才敢扭头去看言格。

  他立在水池边上。涉水而来,裤腿和鞋子都湿了。手没像一贯那样放在兜里,那会让精神病人怀疑且紧张;刚才说话的工夫,他没有边说边靠近,精神病人通常敏感,会察觉,并觉得你的目的是靠近,从而对你说话的信任程度大打折扣。

  他从来都是一个注重细节的人。

  她看他,他有所感觉,眼眸一闪便挪过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眸光很深,很静,也很安定。

  她很早就学会了看眼神说话。一个眼神,她就明白。他在说:甄意,别怕。

  霎时,她的心又酸又暖,差点儿要涌泪,有他在,她哪里会怕?

  许莫思考很久,有点动摇,试探着说:“那你应该知道我刚才给你喝了什么药。”

  他给言格吃了药?甄意蓦然一惊,的确,刚才许莫说一杯是毒,一杯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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