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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清澈的潭水齐甄意的胸口,她站在水里,阳光在周围闪烁,像碎玻璃。她笑哈哈:“言格,下来玩啊,很凉快的。”

  言格当然不下去。

  可其他男孩子全一个个嗷嗷叫着在竹筏上起跑,摆各种奇葩姿势跳水,溅水花,一群群像赶鸭子,像下饺子,后来连女生都参与进来。大家全跳进水里打水仗。

  言格不下去,捡起长篙要划走。

  甄意大声嚷:“谁帮我把言格弄下水啊!”

  话音未落,众人应和:“我!我!……”同学们从四面八方游过来摇他的竹筏。甄意过去,抓住言格的脚,狠狠一拉,一下子把他拽得掉进水里。

  言格浑身湿透,甄意却再次蹿到他背上,小狗一样蹭他湿漉漉的黑发,咯咯直笑。

  那时,她简直像只猴子,只要给她机会箍着言格,就死不松手,五匹马都别想把她拉下来。

  那次的秋游,在南冲玩了两天一夜。在那之后,他们就成了男女朋友。

  ……

  杨姿回过神,眼前疯狂的斗牛已被帅气的女郎驯服。一曲终了,甄意吹了个清亮的口哨,扬起手腕一甩,牛仔帽飞入人群,一阵哄抢。

  她利落地从牛背上跳下来,一路拍着大家伸出的手掌,在大家欢乐的喊声中跑上台阶。

  言格正站在那里,目光淡淡,追随着她渐渐靠近。

  她笑吟吟看着他,迎上去。到他跟前站定,歪着头,语气暧昧:“好看吗?”

  他垂着眼眸,看她因运动和兴奋而光彩照人的脸庞,气息不稳。她又往前一步,贴在他身上,仰起头:“性感吗?”

  他依是不语,却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她慢慢踮起脚尖,衬衣和他的衣衫微微地摩擦,向上。她几乎贴到他唇边:“你,不想吻我吗?”昏暗的灯光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住着星星。

  他不动声色地调整呼吸,这次,却不敢点头了。

  “我当你默认了。”她轻轻说着,手不自觉爬上他的脖子,箍住。

  指尖触摸着他的发根,痒痒的扎进心里;她踮着脚,隔着暧昧的灯光与音乐,仰望他,一点一点凑近他的唇。她感觉得到,他似乎紧绷起来,他浅浅的鼻息撩过她的唇。

  她依稀记得他唇齿间的味道,青涩的,清澈的,男性的……身体深处不禁打了个寒战。

  她像醉了,朦胧中刚要闭上眼睛,重力来袭,她被一双有力的手摁回地面。

  言格握着她的肩膀,表情克制。他什么也没说,和她擦肩而过。

  甄意怔了一秒,心突然空了一块,回身去追,一把拽住他的袖口。他回头,她一张口,嗓子就疼了,悲伤如潮水将她包裹,她是多么张扬,多么任性,可她不相信接下来要说的话,会那么卑微:“言格,你不喜欢我这样吧,是不是?”

  时光仿佛回到八年前与他分别的前夕,做自己喜欢和他喜欢的,她在这两者之间彷徨纠结,把自己折磨得痛苦不堪,几乎发疯。她微微笑着,声音却发颤:“我今天晚上做的一切,你都不喜欢,是不是?”

  言格有些怔愣,侧过身来,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说完,见她委屈的模样,他不禁迁就地低头靠近:“甄意,我认为,你这样子就很好。这就是你,别人都学不来做不到的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改变,做你自己,就很好。”

  甄意脑子一蒙,不太相信这话是他说的。一直以来,她以为他对她很无语,以为他很辛苦地默默忍受她一系列奇怪的疯狂的举动。

  “我没有要走,你不要误会。”他耐心地解释,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上袖口上她的手,握了握,才缓缓拂开,指另一个方向,“安瑶那边出了点事儿。”

  甄意一愣,回头看。那边,许茜不耐烦地把安瑶推得撞到墙上,走进人群。

  甄意收拾心情,和言格过去找安瑶,还没到她身边,酒吧里忽然爆发出惶遽的尖叫声。

  拨开人群跑去,许茜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呕吐,抽搐,痉挛,像正被抽筋扒皮的蛇,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她嘴里涌出。她惊恐地瞪大眼睛,双手捂住嘴,可血液不断从她指尖溢出。

  甄意惊呆,以为这只会在电视里看见,以为人不会这样流血。

  酒吧里尖叫不断。司瑰第一时间打了120。“救护车马上到。”

  “拿毛毯和冷水袋过来。”安瑶蹲下去,把许茜扭曲的身体掰过来放平,拨开她的嘴观察口腔,回头看甄意,“把她的下肢抬高。”甄意赶紧照做,发现许茜的腿在发抖。

  安瑶接过毯子裹住许茜,把冷水袋敷在她左腹上部,扶着她的头偏向一侧,怕她呕出的血液堵住气管。

  周围人一片混乱,只有她沉着冷静,说出的话缓慢而有力:“许茜,不要紧张,抓住我的手,对。没事,没事的。”

  这里离医院近,救护车不到两分钟赶到。医护人员把许茜抬上担架,安瑶跟着快步离开,边走边急速道:“呕血量500cc左右,鲜红色偏暗,混有血块;带酒精气味,没有食物;病人暂时神志清醒;脉搏、血压下降;体温降低,甲床发灰,皮肤……”

  酒吧的人仍在惊慌中,甄意跟在后边,轻叹:“安瑶好厉害。”

  “嗯。”言格清淡地说,“许茜没救了。”

  安瑶和主刀的刘医生一身手术服从抢救室出来。她摘下口罩,脸颊一片潮红一片苍白,全是汗水。刘医生和守候在外的许茜父母说了什么。许茜的母亲霎时瘫在地上,悲怆大哭:“医生,求求你,救救我女儿,不能放弃啊,求求你……”

  安瑶脸色灰白,无力地靠在墙上,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甄意在一旁,心里很难受。

  淮如也在,以一种虔诚甚至痴狂的目光盯着抢救室;淮生和徐俏紧握着手,表情悲伤而忐忑,惶遽而茫然。

  几位器官移植专家提着工具箱准备进入抢救室,其中一位和许茜的父母轻声说什么。

  许茜妈妈一下扑上去抓住专家,尖锐地哭喊:“不行,不准碰。谁也不准碰我女儿!她最爱漂亮,不准你们把她挖得支离破碎!”

  专家们顿住,这种到了关键时刻家属反悔的事,他们遇过很多次,虽然遗憾,但也无可奈何。可对淮如他们,是晴天霹雳。淮生少年时罹患尿毒症,至今有将近七八年的透析历史,生命已开始干枯。

  这一次错过,很可能就是死亡。

  淮生脸色灰白,沉默而无声地立着,背影萧索;徐俏慌张地看看许茜妈妈,又看看淮生,悲伤而惊恐。

  淮如抓住许茜父母的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浑身都在颤:“叔叔阿姨,你们不能这样,不能啊。我们淮生他……”她哽咽着,眼泪全砸下来,“许茜签了器官捐赠书,她答应了的!你们也签字了的呀。求你们别这样。现在反悔我们淮生怎么办?他那么年轻,以后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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