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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甄意收了线,围着大树边转边思索。

  今天她去警署拿了林子翼的死亡细节,仅此而已,没有得到其他的证据和法证资料。毕竟,宋依还只是嫌疑人。

  很快,研究院这边空旷无人的一楼大厅出现一个白大褂的青年,步履很快,小跑到厚厚的玻璃门边来,用卡在密码器上刷了一下,说着什么,只看得到嘴在动,却听不见。

  他拉开门,笑容灿烂:“我是小柯。抱歉,久等了。”

  “没。”甄意知道言格不会说这种话,奇怪他怎么如此客气。

  登记后走进明亮干净的大厅,偌大的大理石地板看上去一尘不染,静悄悄的;落地窗外,绿树和阳光很好。出了电梯,走廊两边是玻璃窗的实验室,一路都有人从工作中抬头望甄意,个个好奇的样子。

  小柯带她去到尽头的一间,玻璃窗那边,言格白衣而立,戴一副黑框眼镜,拿着记事本低头记录着什么。他面前,笼子里的某种猴子正在像人一样抽烟。

  一样的白色工作服,他穿着就多了丝英气,像天生的衣架子。

  小柯轻轻敲门,推开:“言老师?”他看上去和言格差不多年纪,言行举止却非常尊敬。

  言格回头看见甄意,静了一秒:“你怎么来了?”

  甄意一头黑线。言医生,你有记忆障碍吗?刚才接电话的是鬼啊!

  甄意和小柯面面相觑,目光齐齐落在白衣男人身上。

  言格揉揉鼻梁:“小柯,不是说让你带她去那边……”他顿一下,“嗯,我没说。”

  小柯嘿嘿笑:“老师当时在做记录,没注意。”

  言格摘了眼镜,说:“我带你去吧。”他把事情交给小柯,带她去道路斜对面的精神医院。

  进去后,甄意发现别有洞天,氛围和研究所不同。那边清冷肃静,这里温馨惬意,有很大的草坪小池和秋千。草坪上没有人,只有阳光。

  一路上他都没话,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安静地走着。甄意跟在两步开外,觉得他背影也很好看。想起刚才他站在实验室里低头做笔记的样子,很美好,有隐约的风度,却丝毫不张扬。奇怪,一个背影就能让她的心不平静。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是说不准。

  她上前去:“言医生,这个医院,病人能逃出去吗?我是说逃出去又回来。”

  言格思索了一下,结果是:“抱歉,我并不确定。”问了等于没问。

  进到主楼,隔着玻璃窗,甄意看见白衣服的病人们排队等着放风,医生和护士们照看着。

  病人们对新鲜的面孔很敏感。一个个不排队了,脑袋全挤在玻璃上满眼新奇地看甄意,眼神像求知的孩童。每个人都非常干净,白衣服干净,脸干净,表情也干净。和外面不一样,就像外面的人带了污秽的面具,但他们没有。因为真实,所以干净。

  一群人歪着脑袋,贴着玻璃挤瘪了脸,好奇地看着。人群前边起了冲突,有病人高声嚷:“为什么不让我出去玩?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这一叫,有人起哄:“为什么那个屁股很翘的柯医生没来?我要他给我体检,我只给他摸。我喜欢摸他,我要和他睡觉。”

  甄意:“……”有几个女人敢如此大胆地表达爱意?精神病和正常人,究竟谁清醒?

  她莫名地喜欢这个病人。

  另一个不满:“徐医生,美美她又抢我男人,你管不管啊?”

  最先说话的男人大怒:“你们这群淫妃,都闭嘴。我是皇上,我要出去玩!”

  眼看几个医生护士劝不住,言格走去铁栏边,低声问:“他为什么不能出去?”

  徐医生忙道:“检查不合格,要等几天。”

  言格看向皇上,语气平和,像和正常人聊天:“你这几天不能出门。”

  皇上不开心,叉着腰,气势威仪俱在:“我是皇上,我说出去就出去。”

  言格则口吻随意:“但太后不同意。”

  皇上不说话几秒,居然点点头:“好吧。立国以孝为本。”说完,真跟着护士走了。

  甄意:“……”

  排在首位的病人一手握拳,举向天空:“嘟,嘟,大船起航!水手就位!”

  “开船!”“开船!”……

  众人都不看甄意了,全部排队站好,有的划船,有的鼓帆,有的掌舵,居然井井有条,丝毫不乱。

  神经病们穿着整齐的白衣服,排着队唱着歌,欢欢乐乐地“划着船”航行去草地上了。

  这个精神病院,和甄意想象的,真不一样。

  甄意跟言格上楼,来到一个大厅,白桌白椅,是病人看书下棋画画的地方。大家都去放风了,只有吴哲一人坐在画架前画画。甄意轻声:“他是什么病?”

  “还没鉴定。”

  “为什么?”

  “状态很差,做不了。但从目前看,他失去了对人物的记忆,对事物的记忆是以感觉为线索的。”

  “这么说,只有痛苦和恐惧了?”甄意有些难过,“警察来过很多次了吧?”

  “嗯。他一直自言自语,说不上问答,可他们还是记下了他的‘证词’。”言格语气并不赞同。

  甄意走去,吴哲的画板上空空的,倒是地上一堆画好的稿子,黑白色,都是奇怪而惊悚的场景,里面的人动作扭曲,表情恐怖而鬼魅。

  半月不见,他还是个英俊的小伙子,却不是原来的那个。惨剧发生后,他曾鼓励着陪着唐裳四处奔波找律师,之后以惊人的忍耐和包容,抗拒外界的惊涛骇浪,保护他的小女人。

  唐裳被现实的残忍和黑暗折磨得万念俱灰时,会失控尖叫咒骂;甄意快支持不下去时,也会甩脸色;只有他,把所有的伤痛埋进心底,给唐裳安慰和宽抚,给甄意信任和感谢。

  四个多月炼狱般的并肩作战像死扛了一个世纪的战争。

  正是他,让甄意见识到再普通的人,在生活骤遭变故时,也能爆发出惊人而绵长的力量。

  可这坚强得像钢筋混凝土一样的男人,在唐裳死后,骤然崩塌。

  她在他面前坐下:“吴哲?”

  吴哲的目光空洞洞地移过来,落在她脸上,缓缓聚焦:“甄律师。”

  甄意的心猛地一敲,说不出是种怎样的感觉,像人在垂暮之年遇到阔别一生的年轻时的战友,酸而痛:“你还记得我?”

  “我上个月和你告别,给你留了我的地址。”他看上去像正常人,“小裳去买冰激凌了还没回来。你等一会儿。”

  “好。”甄意点头。言格说,吴哲的伤后记忆很短,每过一段时间就重新洗牌,回到他在等唐裳回家的阶段。然后,他一直在等。

  “这些是什么?”甄意拾起地上的暗黑画纸。

  “一个女孩的故事。”是连环画,女孩杀了四个男人。竟像唐裳和林子翼四人。

  甄意微微蹙眉,看到最后一张:“这几个又圆又瘪的东西是什么?”

  “她阉了他们。”他语气平常。

  男性生殖器?甄意呼吸不稳,林子翼的确被阉了,死时浑身赤裸,手脚被捆成大字,死相羞耻而不堪。

  甄意想起第一次见吴哲时他脖子手腕上因捆绑造成的伤痕。那时她隐隐感觉,这场惨剧里他心里的伤只怕比唐裳更深,更刻骨铭心。

  他现在的状态能杀人吗?如果能,杀人时他是否清醒?而且,他可以自由出入吗?

  脑中想法混乱,直到吴哲疲惫的声音响起:“甄律师,我好累。”

  “什么?”

  “今天跑了太久,累了。”

  “跑?”

  “小裳从楼上跳下来,我跑去窗口接她。跑累了。”

  “接住了吗?”甄意不知他说的是真实还是幻想,只能顺着他。

  “还没有。她从50层的楼顶跳下来,我跑去49层楼梯间的窗口,没接住。所以,她又重跳了一次?”

  “重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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