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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中国迫切需要资金,企业迫切需要资金,国债的发行量一年比一年多,银行之间的竞争日益激烈。为了吸引投资,地方政府努力改善投资环境,出台优惠政策,诸如文化搭台经贸唱戏的招数层出不穷,从武术到花卉,从饮食到民俗,凡是可以用来搭台的材料全都用上了。更有甚者,有人苦于本地区一清二白,竟“引经据典”把一座历史上早有定论的帝王陵墓从千里之外迁进自己的地方志,于是大兴土木,招来国内外大批学者和游客,居然也富了一方百姓。

  宋一坤正确估计了大气候,大气候也为宋一坤提供了宝贵的机会。原来时势不仅可以造就英雄,也同样可以造就出别的东西。而他的人格投资和战略远见又为他抓住机会提供了资金和人力的保障。

  王海有宋一坤的指挥,胆更壮了。他有过经验也有过教训。

  经验告诉他,只要有宋一坤指挥,不必问为什么,不必知道原理,只要服从命令就可以发财。而教训则告诉他,一只抡炒勺的手绝对抢不起一支将军的红蓝铅笔。

  现在,王海和孙刚只知道服从,他们没有理由不相信宋一坤。即使天塌下来,宋一坤的命也比他们的命值钱,死亡与受伤毕竟有本质的区别。

  四十天内筹集两百万元人民币对王海和孙刚来说并不算难事,难就难在“秘密”二字,难在这么大一笔钱怎么携带?怎么转移?要知道,两百万元人民币即使全部是一百元面值,也需要装满四只皮箱,其风险不可想象。

  为此,王海和孙刚采取了层层分解、化整为零的方式,先后从维也纳带进十三万美元现钞,又以探家的名义从侨乡亲戚朋友那里秘密筹借十一万美元。他们将二十四万美元现钞悄然地集中在江州,存放在国际饭店格拉普尔公司总经理办公室的保险柜里。为了这笔钱的安全,孙刚不得不与王海一道留在江州,轮流在办公室值班,等待着专人来取。

  这大下午,格拉普尔有限公司与江州皮革厂的新一轮谈判在皮革厂会议室举行。马拉松式的谈判进行一年了,意向协议签定之后,正式协议迟迟定不下来,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总是不停地开会、不停地研究。

  对于合资,皮革厂的态度一直是半信半疑。外商机构常驻国际饭店,工程师、会计师、法律顾问、司机、文秘等等,人员组织齐备,每天都要付出相当可观的开支,从这一点上看让人不能不信,而尽管中方一再让步,外商却得寸进尺,条件要求越来越苛刻,大有刁难。拖延之嫌,看不出实质的诚意,又让人不能不怀疑。皮革厂不明白,格拉普尔公司这样打消耗战究竟是为了什么?

  皮革厂的困境已经跌到了建厂历史的最低点,厂里除了值班人员和个别车间零星的生产之外,绝大多数职工都呆在家里靠领取基本生活费度日。积极走向外资,这不仅是市政府和主管部门的要求,皮革厂也希望借助外资迅速改变工厂的困境。谈判对职工毕竟意味着一线希望,对厂长毕竟意味着权力的延续。

  王海将一部价值两万元的手提电话机以借用的名义赠送给马厂长,这似乎是联络私人感情,而厂方却从中又看到了一点外商的诚意。当外商正式提出了独资的要求时,厂方一时竟不知所措,急忙向主管部门汇报,研究应变对策。厂方意识到:或成功、或失败,最后的时刻到了。

  正如宋一坤所预料的那样,皮革厂上级主管部门态度十分明确,指示皮革厂一定要争取谈判成功,外商独资与合资相比,独资对江州的意义更大:

  一、盘活了国有资产。
  二、甩掉了亏损企业的沉重包袱。
  三、引进了更多的外资。
  四、提供了新的就业机会。
  五、缓解了政府的压力。

  谈判双方利益一致,心态相同,这就为谈判成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王海坐着长期包租的奥迪轿车前往皮革厂出席谈判,由漂亮的女秘书开车。同车的另外三个人都是从维也纳带来的工作人员,有工程师、会计师和翻译。其中工程师是奥国人,这标志着未来的皮革厂将完全以奥地利的生产技术为建设标准。

  工厂的大门临着马路,门面很美观,这大概是迫于市容管理的要求。进入厂区就完全不同了,四周冷冷清清,到处是破败的景象,几座车间像出土文物一样古老,似乎经不起一阵大风的吹袭。

  谈判场所布置得很干净,大型会议桌上铺着一块绿色绒布,房间的四角放着四个电暖器,墙边摆着几盆常青花卉,每个席的前面都有一杯茶水。外商代表来了五个人,中方代表来了十一个人,双方各坐一边。

  谈判开始。

  王海首先发言,他习惯性地站起来说:“各位代表,我们的谈判持续一年了,毫无实质进展,你们皮革厂以逸待劳,觉得无所谓,而我方每天都在承受着大笔的开支,这样拖下去我们受不了,你们也得不到好处。最近我们提出独资的设想,其目的有三个,一是进一步表示我们投资的诚意;二是不允许你们的国营作风继续影响我们的工作节奏;三是希望尽快结束谈判,我们与其在这里搞拉锯战,还不如重新考察其它投资项目。”

  王海是在背台词,这段话既给过去的谈判下了结论,又给以后的谈判定了调子,在推脱责任和否定对方的同时,使自己处在居高临下的位置,似乎随时都可能拍桌子走人。

  马厂长身材高大,会议室的简易木质沙发显得小了一点,看样子坐着有些不舒服。他抽着烟静静地听,显得胸有成竹。皮革厂主管部门的基本原则是:如果外商是假投资,那就必须得有个说法,休想以转嫁责任的方式一走了之。必要时,可以答应外商的全部条件,看他们能不能真的拿出钱来。

  马厂长发言道:“过去的事不谈了,现在只谈皮革厂转让产权的事。自从你们提出独资的要求后,我们双方在正式谈判之前也进行了一些接触,交换过意见。现在的中心议题有两个,一是产权转让的附加值,转让产权如果仍按合资时核算的股份值,显然是不现实的。二是产权转让后的职工安置问题,这关系到社会安定和每个职工的切身利益,人总是要吃饭的。”

  外方的会计师说:“关于产权转让的附加值,我方的看法正相反,当时的股份值是以你们的价值尺度核算的,尽管这个数字写进了协议草案,但我方并没有表示接受,也并没有以正式的形式肯定下来。关于股份值的贬值,我们有充分的理由证明,我想请工程师来解释这个问题。”

  当工程师正在听德语翻译的时候,王海说:“那个股份值我们吃亏了,但是你们也受影响,因为是合资。现在情况变了,我们是独资,是一次性买断。批发和零售怎么能是一个价呢?”

  这番话既有失水准又不着边际,引起在场的人忍不住地嘻笑。王海顿时有些尴尬,女秘书赶忙打圆场,轻松地笑着说:

  “王总真有气度,这种场面还忘不了幽默。”

  “宽松宽松气氛嘛。”王海顺势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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