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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说呢?”夏英杰想了想,说,“好像总有一只手在不停地往上托你的下巴,使你不得不仰着脸看她。其用心无非是让你自卑、让你知趣、让你有点自知之明。”

  “一点小误会。女人嘛,可以理解。”方子云说完,话题一转回到自己关心的问题,“你把我的想法都和一坤谈了?”

  “谈了。”夏英杰说,“我与他见面最多不超过三分钟,他也只说了两句话。一句是我无意中听到的,他对邓文英说‘我不会随机应变,你也不要乘人之危’。再一句就是让带给你的,他说‘子云这个人哪,人佛门六根不净,进商界狼性不足’。”

  “唔——”方子云略想了一下,分析道,“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只摆事实讲道理。这里面就有学问了,不管将来出现什么不好的结果,都是我咎由自取。”

  夏英杰拿起桌上的名片放进包里,看似要告辞了,却没有动身,看着方子云问道:“我可是给你打了一回短工,你要不要表示一下?”

  方子云一笑说:“不出所料,我准知道你得敲诈我。先记账行不行?开支那天我一准儿请客。眼下你都看到了,我除了一颗真诚的心,什么都没有了。”

  “今大我请你吃饭。”夏英杰语气平淡地说,“晚上我打算在红房子酒家请你,你能来,就当做回报我了。”

  红房子酒家是高档餐厅,大多为有身份的公款食客所光顾,极少有人自费用餐。方子云抓起桌上的发票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里,不屑地一笑说:“打住。这等玩笑开不得,我这人特别容易当真。”

  “不开玩笑。”夏英杰认真地说,“剑南春酒如何?不委屈你吧?”

  夏英杰在本市最高级的酒家请客,又是在对方欠她人情的背景下,这使方子云有些不敢相信。他睁大眼睛看着她,当从她镇定的脸上确定此事当真时,他本能地警觉起来,谨慎地问道:“什么企图?请你也明确一下主题,这酒恐怕喝不得。”

  夏英杰沉默了片刻,说:“我想了解一下你的那位朋友。”

  方子云一怔,问:“出于哪方面考虑?”

  “好奇,或者别的什么。这要取决于我的感觉。”夏英杰平静地说。

  这回该轮到方子云沉默了。夏英杰的思维敏锐和善于洞察是报社同仁所周知的,联系刚才谈话的某些内容,他似乎已经窥视到了她的潜在动机。虽然他并不知道夏英杰被当成第三者受到审查的具体细节,但是以他对这两个女人的了解他几乎可以断定:邓文英一定是用了小聪明办了一件“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大蠢事。那么,挖银子也就不足为奇了。

  他考虑了很久,然后自言自语道:“如果说邓文英不简单,那你夏小姐就是不得了喽。”

  “这就是说,你接受了。”夏英杰说。

  “对朋友的起码道义我还是有的,”方子云严肃地说,“不过,根据我所知道的事态,这个酒我可以喝。”

  夏英杰当即说:“那就一言为定,晚上七点半餐厅见面。”

  她离开编辑室,匆匆奔向打字间。

  她坐下来开始在电脑上整理素材,但注意力却怎么也集中不起来,敲击键盘的手指好像不属于自己了,屏幕上的文字屡屡出错。她的心已经开始乱了。

  “红房子”酒家坐落在繁华的商业街,街道两边店面林立,到了晚上,这条街就成了霓虹灯的河流,不断变幻着的各种光彩将夜幕点缀得五彩斑斓。闪烁不定变幻莫测的灯光似乎又勾勒出一个浮躁的时代。

  “红房子”餐厅内以红为主色,环境幽雅,桌上铺着洁白的绣花桌布,做工精美的餐具在柔和的灯光下微微闪光,使人感到舒适、惬意。

  在这座只有几十万人口的小城里,夏英杰和方子云也称得上是知名人士,只有这种地方才可以尽量避免熟人的打扰。同时,也只有这种环境才可以说明谈话主题的规格和严肃性。

  方子云拿起那瓶“剑南春”酒好一阵欣赏,先吃了一口凉菜,然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情不自禁地说:“好酒。”

  方子云自斟自饮,连喝了三杯,把空杯往桌上一瞰,这才说:“吃了,也喝了,就由不得我了。你我同事三年彼此都了解,不必兜圈子。你有什么动机那是你的事,我无意成全你,也不会坑害你,我只遵循一个实事求是的原则。来之前我反复考虑过了,因为宋一坤这个人不是用好或坏就可以说明的,所以我决定告诉你一件不该说的事,但有一个条件:无论今后发生什么变化,这件事你只能烂在肚子里,带到棺材里。”

  夏英杰郑重地说:“我向你保证。”

  “我相信你。”方子云点点头,他摸出一支烟慢慢地点燃,慢慢地抽。事关重大,他需要稳定情绪。许久,他开口了,“宋一坤是因偷税罪被捕的,但他并没有偷税,偷税的是别人。他是因为有人举报他才被捕的,但根本没人举报他,举报他的人正是他自己。他是我所知道的唯—一个把自己策划进监狱的人。”见夏英杰不语,方子云倒上一杯酒,但没喝,接着说:“宋一坤是上海东方装饰工程公司总经理,被捕前半个月我接到他的一个电话便秘密去了上海,在上海只待了几个小时,那封偷税二十万元整的举报信是他亲笔草拟的,由我抄写一遍。我把匿名举报信投进信箱后当晚就离开了上海,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夏英杰心里暗暗吃惊,甚至感到恐怖,她好像看见一个物体在从容地下沉,沉到普通人的眼睛和意识无法触及的深度,而这深不可测之中却蕴藏着可怕的锋芒和能量。

  夏英杰屏住呼吸沉思了片刻,紧张地问:“是什么样的需要使他必须到监狱里躲起来呢?”

  “不知道,或者说不该我知道。”方子云回答道,“一坤有他做事的章法,举报不法行为是每个公民的光荣义务,这个界线,他事先已经给我划定f。”

  夏英杰领悟地点点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感慨地说:“看得出,他是把你当成真朋友了。”

  “一个不成器的穷朋友。”方子云刻意地补充一句。

  夏英杰想说“不能以穷富论英雄”,但没有说出口,因为方子云已经打算弃文经商了,目前只是个时间问题。时代变了,人的价值观念也在改变,眼前这个曾立誓要固守阵地到最后一刻的前卫诗人,终于也动摇了,要下海、要发财、要做一个俗人。夏英杰从这位诗人的眼睛里看到的,不知是一个时代的进步还是一个时代的悲哀。

  “他是不是黑社会的?”夏英杰问。

  方子云哈哈一笑说:“你想哪儿去了?我告诉你,真正说起来宋一坤只有两个朋友,一个是我,一个是叶红军,我们是大学的同班同学。叶红军对政治经济学很有研究,早就出国了,先是在奥地利,后又移居意大利。”

  夏英杰又问道:“宋一坤为什么要离婚?”

  “为了一句话。”方子云饶有兴致地说,“邓文英有一次在气头匕说出厂一件一坤不知道的事。她说,别以为当初是我要追你,看上你的不是我,而是找爸爸。她父亲是省交通厅长。”

  “就为一句气话?不能成立。”夏英杰说。

  “当然,那只是个引子。”方子云说,“我以为,邓文英始终摆脱不掉的是那股居高临下的俗气,可能是他们婚姻基础的致命伤。”

  “那么,宋一坤是什么背景呢?”

  “穷山里穷村子的穷孩子。”方子云感慨地说,“论学历、家庭条件和社会地位,一坤是无法与邓文英相比的,难怪有些老同学见到我说:宋一坤这小子不识抬举,天生的贱命。”

  接着,方子云简要介绍了宋一坤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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