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艾米 > 山楂树之恋Ⅱ | 上页 下页
二〇


  有很多时候,对一个人的爱是在与情敌竞争中产生出来的,一是因为竞争成功带来喜悦;二是因为有人在那里竞争,说明被竞争的对象还有其他人欣赏,价值倍增。好像被拍卖的画一样,本来不觉得那幅画有什么了不起,但因为有好多人竟相提价,你也会水涨船高地跟着叫价,最后那幅画的价值已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一定要买到手了。

  杨红自己从来没觉得周宁长得潇洒、有吸引力,像当时所有的纯情少女一样,杨红看男人,是把他们当作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来看的,用的是仰视的角度,只看到他们头上的光环——如果有的话。如果没有,她们也往往能造一个出来,戴在他头上。正因为女孩把男孩当神来看,所以她们想到自己的男朋友时,主要是想他的品质、才华,最好是无所不能,至少是不能有食人间烟火后绝对会产生的副作用。一个女孩如果听到自己的恋人有除了呼吸以外的任何一种排气声,肯定是要吓得一惊、像看怪物一样地看他的。好在周宁直觉地知道这一点,所以如果晚上与杨红有约会,白天就坚决不买食堂里的烧土豆。

  杨红想到周宁的外貌的时候,只有一个评价:还好,不是太矮。她不喜欢太矮的男生,因为她老家的风俗,婚礼那天,新娘是由新郎抱着跨过门槛的。杨红担心找一个太矮的男孩会抱不动她,要么会抱得龇牙咧嘴的,要么自己只好像妈妈班上的喜儿一样,小女婿一招手,就自己跑进新房去,兆头不好还在其次,主要是太滑稽。男人长得英俊不英俊没什么,关键是不能长得滑稽。一个长相英俊的男人或一个长相凶恶的男人都有人爱,但一个滑稽的男人,至少杨红觉得自己会爱不起来。

  令杨红不解的是,周宁在别的女人眼里,似乎还挺有吸引力。走到外面,总有一些女人愿意跟他多说两句话,尽管杨红就在旁边,那些女人仿佛都看不出周宁已是名草有主。在餐馆吃饭,端盘子的小姐会说些与菜单不相关的话,和颜悦色地问周宁是哪里人,学他的家乡话,又说他长得像周华健;在公园照相,摄影的妇人会利用职业之便,暧昧地捧着周宁的头,往左扳扳,往右扳扳,老半天照不完。

  周宁呢,态度之亲切自然,叫你不愿说他是“堆出一脸笑容”,只能说是“漾开一脸笑容”。周宁就在那里轻言细语地回答,孩童般地发问:“真的吗?我还不知道呢!”搞得杨红想发作又没有把柄。当然事后杨红还是会忍不住带点开玩笑的口气说说:“看你刚才那个打情骂俏的样子!”

  周宁不经意地说:“我打情骂俏了吗?不觉得啊。”

  “你不觉得就更糟,说明那是你真情流露。”

  杨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得这么小心眼儿,从小到大,自己对人都是很宽宏大量的。现在对别人仍是如此,唯独对周宁,就小肚鸡肠。可能每个女孩都是有小心眼的,对外人越是大方的,对自己男朋友越是小心眼。对其他事情越不在乎的,对自己男朋友越是在乎。对自己男朋友越是在乎的,心眼就越小,不光要限制他的言论自由,连他的目光自由、思想自由也想限制起来。

  思想自由不好限制,只好先引诱你大鸣大放,等你把思想变成语言,再罗织罪名,把你打成右派。杨红会故意问周宁对某个女同学的看法。刚开始,周宁还说说“张玲玲啊?长得还不错,舞也跳得好”之类,被杨红判了几回罪之后,周宁对杨红以外的女孩一律只用贬义词,哪个词恶毒用哪个,“胸平得像飞机场”或者“屁股大得像磨盘”。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杨红总是责问他:“为什么你一眼就看到别人的那些地方去了呢?”

  周宁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照说男人通常都比女人高,按照眼睛平视的道理,应该只看到女孩的头部,或者更高一点,从女孩头顶看飘了。男人看飘了的时候还是挺多的,一般就看到女孩身后的别的女孩那里去了。但他们的眼有如一副广角镜,什么角度什么方位都看得见,聚焦点却都在三围上,只怪女人把那几个地方整得太突出了。

  有人说这种引蛇出洞的战略是女人的特点,并由此推断中国历次政治运动都是由幕后的女人发动的。其实引蛇出洞是人甚至动物天生就有的本事。男人也一样会引蛇出洞,先是花言巧语地勾女孩上床,上过了,上够了,再说一句:“你这样的女人,既然能这样轻易地与我上床,必然也能轻易地同别人上床。”你说这是阴谋,他说这是阳谋;你心里不想出洞,我引你你也不会出洞。

  周宁当然知道不能说是无意看到了女人的三围,那样说,杨红肯定会说他习惯成自然;说是有意的,那真的是活得不耐烦了。所以周宁像那些被反右吓破了胆的人一样,一般是顾左右而言他。

  醋吃多了,杨红也很难为情,但想好了不吃,到时候又吃了。有一天杨红一时兴起,胡诌了一首词漫画周宁也漫画自己:

  君为男儿岂两样?
  闲暇处,常是为花忙。
  百色佳人皆搭腔:
  摄影女,卖酒娘。
  每遇质询自能当,
  豪言处,无缘见衷肠。
  绝知日后恩爱图:
  满桌席,尽醋香。

  周宁看是唐诗宋词的模样,也古典起来,喝个彩:“端的好诗!谁个写的?”杨红逗他:“不是苏轼就是苏东坡。”

  周宁又看一遍,说:“我书读少了,这苏轼苏东坡两父子,我一直都没有分清楚谁是谁。”

  到后来,周宁是彻底放弃了自己的言论自由。有时走在路上,杨红故意问周宁:“你觉得刚走过去的那个穿红衣服的女孩怎么样?”

  周宁就在当街站住了,转来转去地找寻一番,然后恳切地问:“哪个穿红衣服的女孩?我刚才怎么没看见?”

  7

  刚开始时,杨红对周宁托人介绍而不自己来追求还有点耿耿于怀,但很快就被周宁旋风一般的快节奏的爱法搞得晕头转向了。一旦两人建立了恋爱关系,周宁就穷追猛打起来:请看电影,要求见面,计划出游,都是周宁积极主动,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打水不光是给杨红打,每次去,周宁都把寝室里的热水瓶搜罗一空,一提就提个五六瓶回来,一跑就跑好几趟,搞得其他几个女生暗中骂他们的男朋友打水不积极,那些男朋友被逼无奈,只好行动起来,一个个抢先去为全寝室打水。周宁看了呵呵地笑:看来我还在你们寝室掀起了一个“学周宁,赶周宁,超周宁”的活动呢。

  周宁见群众都觉悟了,自己就退居二线了,让别的男人去打水,自己专心照顾杨红的三餐饭。那时早上还兴做早锻炼,不去的人要向体育委员请假。周宁是从来都懒得去的,怕把四肢锻炼得太发达会把自己的头脑搞简单了。好在体育委员高大强跟周宁一个寝室,请假方便,就算忘了请假,也可以说昨晚你做梦时我跟你请过假的,不记得啦?高大强也不计较,都是先知先觉,星期一就把周宁整个星期的出勤情况写好了,都是“病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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