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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好的。分裂症。”院长满意地点点头:“要住院治疗一段时间。”

  他摆摆手,护理员把杜丘领走了。转眼之间,就做出了诊断。

  杜丘换好衣服,走过只铺着几块木板的、潮湿阴暗的走廊,被送进了一排保护室中的一个。生锈的铁栅门,在身后发出沉重的响声。

  四块席子那么大的房间,住着三个患者。一个是五十多岁秃头顶的男人,另一个四十步左右象个职员,还有一个是不到二十岁的少年。房间角落里有个便所,是水泥砌成的一个坑,散发出臭气。

  杜丘把身子靠在墙上。

  尽管常听说,精神病院有很多敷衍塞责、草率马虎的事,但这个城北医院却要比那严重得多。单从诊断过程,还不能揭露它的假相。同其他疾病比起来,精神病的诊断标准是相当含混的。这种含混,在法庭上经常引起争执。不管是意志丧失也好,还是分裂症也好,只要做出鉴定,死刑犯也可以宣判无罪。检察官的观点经常和鉴定医生对立。对于鉴定医生,杜丘也并不信任。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但绝大多数大都是竭力坚持己见,甚至不惜公开争斗。

  堂塔康竹也正是这样一个人。

  对精神病院的这种情太,杜丘早有所知,并不惊奇。武川吉晴死于这个医院,先后还有三人死去,这成为朝云忠志被害的根源,而它又使自己这个检察官落入陷阱。这是个魔窟,在进来之前,他就一清二楚。

  晚饭送来了。冰冷的大麦饭加上冰冷的酱汤,一条干鱼和两块咸萝卜。铝饭盒从未仔细擦洗过,粘满了黑渍。

  杜丘毫无食欲。

  少年向这边看了一眼,杜丘朝他点点头。他微笑着,向杜丘那份饭伸出了筷子。

  先吃完的那个职员模样的人,脱下裤子在墙角蹲下来。一阵比刚才更浓烈的恶臭,扑鼻而来。

  “总那个样子!”

  秃头皱起了眉头。少年仍闷头吃着。

  护土来给杜丘采血。她是个面部青肿的中年妇女,不知为什么,满脸不高兴地盯着杜丘,一言不发。少年伸出两手欢迎护土,那样子给杜丘留下深深的印象。

  “这个医院,好象经常有患者死掉吧?”开灯以后,杜丘随便问道。

  “让护理员听见,会把你打个半死的。”自称姓畸中的秃头消声说道,“死人嘛,也有几个。”

  “真的吗?”

  “不久你就知道了。咕嘟咕嘟地给你灌镇静剂,让你整天迷迷糊糊,动也动不了。身上一拧都会淌出药水来……”

  “不吃不行吧?”杜丘问。

  叫土井的那个职员模样的人,怪声怪气地笑了起来。“不吃?护理员看着你吃,吃完还让你张开嘴巴,检查检查!”

  “……”真可怕,杜丘想。

  “你呀,和家人见面时,只要有一句话说到这件事,那可就要倒霉了。”畸中说。

  杜丘想现在就打听武川吉晴的情况,但感到对这三个人的性格还不摸底,怕有危险。畸中和土井都是酒精中毒,已经住院一年多,时间是太长了。一般最多只住三个月。杜丘只问了问这件事。

  他们两人都再三要求出院,但是不准,于是商量一起逃跑。后来被发现了,把他们关进了保护室,到现在有两个月了。尽管向院长苦苦哀求,然而却毫不理睬。死也好,活也好,反正不让你出去。说到这儿,畸中耸了耸肩。

  他接着又说,家属如果来请求出院,医院就以肝脏发生恶化为由加以拒绝。实际上,药的副作用,也确实逐渐破坏了肝脏。

  “不对院长溜须拍马,那是不行的。”土井说:“看到他了吧,这小子连护士来都举双手欢迎。”他用下巴点了点那个少年。

  次日清晨,护理员来了,给杜丘照相,正面和侧面的各一张。为什么要照相?——杜丘有些紧张起来。但他没有问。照片会暴露自己的身分,他掠过一丝忧虑。

  一旦发现了他是逃亡的检察官,院长肯定要和酒井联系,秘密筹划对策。恐怕不会送给警察,也许要用药物把自己变成一个无意识的白痴,或者施行脑白质切除术,破坏自己的思维机能。一个被扣上了抢劫、强奸、杀人罪名的现任检察官,潜入到这里,大概不会那么平安无事。

  尽管事先对此有所考虑!但杜丘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寒碟。对真由美说的有办法逃出去,也只是在身分未暴露的时候才行。万一被认出来,吃上药,身体就动不了了。

  “那照片,是为防备逃跑准备的。”土井说。

  拍照这辟事说明,已经决定让他长期住院了。手续简单得令人吃惊。真由美只要求情吸院确诊,而现在却在没有任何诊断的情况下,就拍好了防止逃跑的照片。

  对于一些精神病院在营业中的弊端,杜丘也颇由所知。护理员不仅殴打患者以致死亡,而且为了精简人员,还从患者中挑选身强力壮的做为助手。这些助手成为患者的头头,肆意横行,甚至不亚于当年奥斯威辛德国集中营里的纳粹看守。有时,他们也被患者打死。对如此黑暗的精神病院,警察的触角只能涉及到一部分,而且也确实仅仅是一部分而已。尽管杜丘已经想象到这种黑暗还要严重几十倍,但当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时,仍然不能不感到毛骨悚然。

  据说,这里有一种政治责任。由于医疗收入很低,因此,必须尽可能地安排患者入院治疗和休养,以便靠药品来赚钱。这在一般医院里普遍如此。在扣除了一定数额的保他功之后,也只有让病人大量服药这一条生财之道了。投给患者药物简直象喂马一样。近来,由于讨厌药物而扔掉不吃的患者增多了,但拒绝投药的患者还没有。拒绝投药,就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不管是把药扔了还是吃了,医生和制药厂都一样赚钱。这确实是一种政治责任。

  不过,精神病院却又另当别论。人身监禁,强制服药,简直是肆无忌惮地无视人权。为了多收患者,在一间只有四张席子大的小屋里关上三个人,还要挖个坑修成厕所。对于经营这种医院的人说来,别说是人权思想,他们根本没有人性。

  杜丘感到,他已经发现了酒井义广和堂塔康竹密谋犯罪的起因。与这里相比,监狱简直是个文明的地方。就在这阴森的精神病院中,滋生出杀害朝云忠志的霉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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