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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但是,昨天却是碰上谁算谁。一起跟来的人,不论是男还是女,来者不拒,在那些横七竖八地挤在一起睡觉的人当中。有一些不认识的面孔,他们大概就是这样网罗来的家伙吧?他们一起在公寓中展开了昨夜那场狂宴——

  恭平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做的原因。那是因为昨天他和母亲一起在电视上露了面,他一想起自己当时的那副样子就恶心得直想呕吐。

  “母与子的对话——‘迷惘的一代’的母子内心世界应该如何交流?”

  用这种煞有介事的主题,面向全国播放的电视节目中,恭平扮演了一个模范儿子的形象,那是为了维护母亲的名声而进行的表演,不仅全国的观众和听众,就连母亲和父亲都被欺骗了。

  “在恭平的家里,没有父母与子女之间隔阂的事情。尽管父母为了工作而忙得不可开交,尽管父母与孩子一起度过的时间很少,但是他们家在父母和子女之间。却经常进行着心灵的沟通。”

  “父母和子女之间的隔阂、父母与子女感情疏远的事情。在我们家是不可想象的。那是因为我们家的父母和子女之间有着根本的理解,即使在父母和子女之间,有时也有一些不能当面说出来的事情。在那种时候,我们就互相通信。尽管住在同一个家里,但还是互相写信。写信可以把用嘴说不出来的事情用笔写出来,我原以为自己很了解自己的孩子们,但是看了儿子和女儿写的信之后,我对藏在他们内心深处的未知领域是多么的吃惊啊!”

  “孩子们在成长的同时将会发生很大变化。虽然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但他们将会变成与襁褓中的孩子完全不同的人。父母总是把孩子看作一个一成不变的人。我认为父母与孩子隔阂就产生于此。”

  “所谓从根本上去理解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认为。那就是对‘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将变成另一个人’这个问题进行不断的追踪。世界上的父母们不是都不大重视这种追踪吗?我写给孩子们的信,就是进行那种追踪的导弹。孩子们的成长很快。必须发射大量的导弹才行。”

  恭平的眼前浮现出了母亲那张自作聪明的脸。她带着动人的微笑,以巧妙的讲演艺术大谈而特谈着那些再明白不过的事情。恭平的任务就是守在母亲的身旁,一本正经地与她一唱一和。母亲就凭着那种说教,被推崇为消除父母与子女之间隔阂的救世主。大众传播媒介的力量实在是可怕啊!

  可是,恭平为什么要上那种电视呢?那是一种报复。母亲总是只注意外表,还在她被捧为新闻界的宠儿之前,年轻美丽的母亲就一个劲儿地对外故作姿态。

  恭平虽然有母亲,但从他懂事的时候起,他的记忆之中就根本没有母亲。给他喂奶、换尿布,上了幼儿园之后接送,郊游时给他带盒饭等等,这一切都是上了年纪的女仆做的。母亲仅在开家长会或讲课观摩日等有许多人聚集的盛大仪式时,才带着一副母亲似的面孔出现,只有在那一天,她才会打扮得漂漂亮亮地来到学校。

  她对于恭平来说,既是母亲,又不是母亲。她仅仅是生了恭平而已,但却从未尽过作为母亲的任何具体义务。她把孩子当作一种工具使用,从而一跃成为了新闻界的明星,这样一来,她那“虚有其表的母亲”的嘴脸就表现得更加彻底了。

  尽管如此,恭平在年幼的时候,对那样一位母亲还是怀有一种敬畏之心的。她与别人家的母亲不同,在家里的时候,也打扮得漂漂亮亮,这曾使恭平觉得有些洋洋得意。

  可是,随着年龄渐渐地长大,当他认清了母亲的真面目原来只不过是个好大喜功、空洞无物而又极端虚荣的人之后,就开始进行猛烈的反抗了。

  成为最初导火线的是恭平上小学一年级时的一次郊游活动。那一天正好是母亲与有钱阶层无所事事的太太们相约去养老院进行慰问的日子。不凑巧的事偏偏却凑到了,老仆人也由于身体欠安而请了假。

  母亲也不给恭平准备郊游时要带的盒饭,而是在一大堆衣服中左挑右拣,拿不定主意自己去养老院时究竟穿哪一件才好。等她把时间都白白浪费掉了之后,她才递给恭平一张一千日元钞票说:

  “因为今天妈妈要去慰问可怜的老爷爷和老奶奶,所以恭平就将就一下吧!到了中午。就拿这个买盒饭吧!”

  于是,恭平就只带着那么一张钞票去郊游了。因为背囊里空空的太不象样子了,他就把幼儿园赠送给他的心爱的布狗熊装了进去。

  郊游的目的地是山里的一个池塘边。那个时候的一千日元抵得上现在的一万日元,但是在山里,什么东西也没有卖的。别人家的孩子们和陪伴着他们而来的家长一起,愉快地打开饭盒,吃了起来。可是,恭平却连壶水都没带。在他意识到肚子饿了之前,他的嗓子已经渴得快冒烟了。别人家陪孩子来的家长实在看不过去,就分了些饭团和茶水给他。但他不好意思被别人看见背囊里的东西,就离开了大家,独自一个人在池塘边吃了人家给的饭团,他嘴里塞满了饭团,泪水止不住地顺着脸颊往下淌。

  恭平把背囊里装着布狗熊去郊游的“奇耻大辱”铭刻在心中,不肯忘怀,但母亲却好像老早就忘了这件事似的。不,不是忘了,而是她根本就不知道恭平曾把“狗熊”塞进背囊里去郊游这回事。她似乎认定给了孩子一千日元,就已经完成作母亲的责任了。但恭平觉得正是在那个时候,他才看清了自己母亲的真面目。

  本来,父亲从一开始就等于没有,他成天都因为工作而东奔西走。自从他步入政界之后,虽然住在同一个家里,但却几乎连面也见不到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恭平和孤儿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对于孤儿来说,当然也就不可能有什么父母与子女之间的隔阂。

  恭平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孤儿,可是母亲却单方面地硬给自己强加了一个母亲的称号。她巧妙利用大众传播媒介,投机取巧地写了“母子对话”,并且由此摇身一变,成了“全国母亲的偶像。”这种事情实在是可笑到了极点!

  那个偶像母亲的模范儿子同样也是偶像儿子,他们两个人是一种“同谋关系”。不过,母亲并没有意识到那母子偶像当中的一分子正以“出类拔萃”的“嬉皮士”自居,每天沉溺于安眠药和淫乱群交之中,如果这种事情暴露出去的话,母亲就会名声扫地。

  不光是母亲,也许还会影响到父亲的政治生命,而这张王牌正捏在恭平的手里。

  那对父母还不知道他们的孩子手里掌握着足以使自己毁灭的武器,正为了维护那华而不实的虚名而废寝忘食,这种情况真是令人捧腹。恭平决心在他们不知内情的情况下。耗尽自己青春,对于那两个不顾孩子,并且将孩子当作牺牲品的父母,这不也是一种激烈的报复吗?

  从厕所回来,恭平不愿再一次回到那肮脏的、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屋子人的房间中去,便在餐室兼厨房一个角落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正抽着烟,忽然听到背后有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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