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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妈妈在应答着什么。声调有些反常。轮香子悄悄地到走廊去看了看。妈妈用手拢着电话听筒,正与下腰准备听里面讲话。样子与方才迥异,是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

  “啊!……这个……是真的吗?”妈妈发出异乎寻常的声音。

  “啊,啊!”妈妈答应的声音很尖亢,样子显得惊慌不安。她身边出现了异样的气氛。轮香子紧张得屏住气息,这时妈妈“咔嚓”一声放下了电话听筒。

  接下来的一瞬间,妈妈怔住了。两眼望着空中,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手无力地搭在刚刚放下的电话上。

  发现轮香子站在一边,妈妈才朝她扭过身来。妈妈的脸色煞白。

  “爸爸他……”妈妈猛然间叫出声来,“说是爸爸被带到地检去了。刚才,是边见先生来的电话。”

  妈妈浑身发抖,泪水横流。

  “说是傍晚也许就要发出逮捕证,因此希望联系选定律师先生……”

  妈妈咬住和服衣袖,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哽咽声。

  二

  赖子正坐在S拘留所接待室的椅子上。

  接待室里,有十二、三个人坐在只朝一个方向的长椅子上等侯着。房间象礼堂一样宽敞,墙壁洁白,天棚上装有防音设备的甘蔗渣压制板;只看这一点,则使人感到仿佛是在银行或大公司里。

  椅子上蒙着紫色的布面。出于避兔彼此相对照面的考虑,人们都朝一边坐着。

  来拘留所探视的人们彼此都素不相识。这里既有衣着贫寒的人,也有好似来看戏一样盛装打扮的妇女。谁都不出一声大气。有的人在彼此窃窃私语,也有的人在兀自垂首默坐。

  广播呼叫探视的人进去。其余的人以各自不同的感受目送那人的背影。

  赖子递进申请以后,已经过了四十分钟。方才,有关人员曾来通知,因为本人正在做体育运动,所以暂时不能来会面。

  比她后来的人都已先行离去。不过,现在这样做却给赖子的情绪帮了大忙。如果一申请便马上走到与丈夫会面的地方去,心情反倒平静不下来。

  不知是因为房间宽大空旷,还是由于地面用水泥铺成,屋子里显得格外冷清。窗外的阳光照亮了对面建筑物的墙壁。赖子心不在焉地看着院内精心修整的草坪和整齐排列的绿树枝梢。

  这时,传来一阵吱吱的声响,广播里叫道:“结城先生。”

  赖子起身离开长椅。并排坐成一列的人们好象都一齐朝她看去。

  一名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走进来。看见赖子从椅子上站起身,他便靠上前催促道:“请。”

  在去探视室的路上,工作人员向她交待说:“探视时间是五分钟。请您做好思想准备。重要的事情请放在前面先讲。”

  对于这一提醒,赖子默不做声地点了点头,心里并没有象事先预料的那样颤抖。

  工作人员把门打开。一进门,迎面便是铁丝网。这间屋子很狭小,大约只有接待室的十分之一左右。不知什么缘故,两把椅子首先映进眼里。一把椅子放在铁丝网前。赖子心想,啊,这是我坐的。另一把椅子放在屋子的一个角落里。

  赖子刚站到铁丝网前,对面的一扇门立即打开了。丈夫走了进来,身穿她熟识的那件西服。在这种地方见到丈夫,她并不觉得怎样惊奇。衬衫也是赖子还记得的。

  西服着实皱得不轻,并且没系领带。唯独这一点是丈夫进入新环境之后发生的变化,而平时他一向是重视服装外表的。头发梳理过,胡须也刮掉了。面色发黑,但不显得憔悴。

  丈夫目不转睛地盯着赖子这边。两眼神色复杂,双眸很不平静。

  “您精神好吗?”赖子坐到椅子上,冲着丈夫说。这是见到丈夫的第一句话。

  “很好。”丈夫也在椅子上落座,说,“刚才还做了运动。”

  丈夫的声音意外地爽快。然而,赖子心里明白,那表情说明丈夫在虚张声势。

  可是,透过铁丝网看到的丈夫的面孔,印象却大不一样。铁丝网起着过滤器的作用。这过滤器略呈黑颜色。丈夫的面孔就正是在这微黑的颜色里动来动去。

  “饭量增加,所以反倒更精神了。”

  丈夫的语调很镇静。声音也很响亮,仿佛是通过一个遮避器传导过来的一样。

  “您的脸色很好呀。”赖子说。

  “因为在这里不能为所欲为了嘛。”

  丈夫回答说。这句话看来并不只是意味着饮食和行动上受限制。赖子心里明白丈夫想说什么。

  “我不在期间,家里有什么变化吗?”他又隔着铁丝网问道。

  “没有,没什么特别的变化。”

  赖子隔着铁丝网回答。这完全是普普通通的一般夫妻之间的对话。角落里有一名看守在监听他们的谈话。

  赖子感情没有波动。奇怪的是,也没有产生类似害怕的那种激动。

  “您的内衣等都带来了。请以后换穿吧。”

  赖子提到捎来的东西,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两个女人的身影。这两个人是她昨天碰见的,当时她正在负责往拘留所里送东西的工作人员那里。在赖子办理委托手续之前,那两个女人正说出结城的名字,委托送进内衣、日用品和饭盒等等……

  “谢谢。”

  面前的丈夫简单地答了一句。赖子忽然想到,他会最先穿上谁送到拘留所来的东西呢?

  结城对赖子什么也没讲。对于落得个如此境地的情况,也没有特别涉及过。这倒不仅仅是因为旁边有看守在场,那看守正坐在那里听着他们夫妻的谈话。丈夫大概肯定知道赖子已经读到报纸上的消息,对此他绝口未讲带有说明或辩解成分的半句话。

  他原来就是个什么事也不告诉赖子的丈夫。不论工作上的事,还是在外面的所作所为,什么都不讲……十几年时间,都是这样生活过来的。丈夫在此时此地也还保持着这十几年形成的习惯。

  探视时间限定为五分钟。如果说有什么事压迫着赖子情绪的话,那就是被限定的时间观念。

  “你怎么办?”

  结城突然问了一句。赖子一下子怔住了。她不知道该怎样来理解丈夫的这句话。如果想得单纯一些,这句话可以理解为:“我不在家期间,你怎么生活下去呢?”但是,丈夫的语气,也可以认为是在质问妻子,那意思是:与自己离婚呢,还是就这样维持现状?

  赖子有好一会儿无法作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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