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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亲爱的!”女人转换心机,把搭在大衣上的手趁势搂住他的身子,自己紧紧地贴了上去,“太没趣啦!我一直以为您今晚会住在这里的。”

  “我还有事。”结城说。

  “最近一直没来啦!”

  结城把女人从背后抱过来的手很不耐烦地放开。

  “约会增加得太多了。”

  “哦,会面的人都与您工作有关吗?”

  “是啊,正是。”

  “我早就听说啦。”女人说完这句话,用锐利的目光瞪着结城。结城脸上现出轻蔑的神情。他在这种时候的冷漠表情,对女人来说,正有着某种吸引力。

  “回答不上来了吧!”女人接下去又说道,“听说,您最近对一个夜总会的年轻姑娘挺热情呀!”

  结城扣完纽扣,从口袋里取出梳子拢着头发。隔了一会儿,才问:“听谁说的?”

  “也说不准是谁,反正有这个风闻。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呀,啊?”女人尽管脸上带着笑,笑容却极不自然。

  “那样的到处都有嘛!何况又不是什么特殊的来往。”

  “您不讲清楚也没关系的。反正我也不是您的太太。”

  结城脸上露出颇为厌烦的神色。紧皱着眉头朝门口走去。

  “请稍等一下!”女人敏捷地拿出脂粉盒,重新把脸化上妆。结城装作没听见的样子穿着皮鞋。走到外面的时候,女人从后面赶了上来。

  秋天的夜晚凉意颇浓,路上轻拂漫舞的夜风使女人腿上有些发凉。

  “带上围巾来就好了。”女人并肩走在男人身边说。结城转动眸子瞪了她一眼。

  “你打算跟到哪里?”

  “到有车的地方。今天您大概不是用自己的车子吧。”

  结城到这个女人住处的时候,总是在半路上换乘出租汽车。

  “随便截一辆就是了。”结城的声音正逆着风向,“你该回去啦!”“就回去。”女人故意用力答道,“您这会儿大概不是去太太那里。是要到酒馆的什么人那儿去吧?”

  结城没有回答。女人就地止住脚步,只有结城那高大的身影在商店泄出来的灯光中走着。结城走路的时候,惯于把步子迈得很大。

  结城乘出租汽车回到自己家里。

  打开房门,正闷头脱皮鞋的时候,女用人出来了。看到主人的身影,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主人从来没有这么早回来过。今天早晨也是突然很早回家来的,而且当天晚上十点钟以前又出现在家中。因为这是平时绝无仅有的现象,所以女用人现出困惑不解的神情,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脱掉皮鞋,结城脸色阴沉地跨进房间。

  得到女用人的知会,赖子从里面出来了。她穿着茶色的衣服站在那里,白暂的面孔流露出某种高兴的神色。

  “您回来了。”赖子说。脸上毫无笑意。

  结城板着面孔,一声不吭地走进里面的房间。

  从女人那里回到家中,用了不到四十分钟。在汽车里,尽管有点冷,结城还是打开车窗,迎风把沾到身上的香味吹掉。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每当和其他女人接触过后,如果穿的是和服,在进家之前,甚至不惜全部脱光拍打一遍。外表上厚颜无耻,却偏又有神经质的一面。

  他走进房间。妻子随即跟进来,帮他换上和服。

  “您用饭吗?”

  这根本不必去问。丈夫果然回答说“吃过了”。

  结城不论穿西服还是和服,总都很合身。因为个头高,显得仪表堂堂。再加上相貌端庄,一穿上家常和服,常为艺妓们交口称赞。

  结城换完衣服便坐到火盆旁边,根本不搭理赖子。今天清早回来时,曾吹着口哨眺望过的那片草坪,此刻已沉寂在夜幕之中。

  赖子默默地走出房间。结城对此也绝不加以挑剔。他掏出香烟,独个儿呆呆地吸了起来。

  房间里有一张紫檀木桌子,上面没有放一本书。,说起来,房间里根本没有书架。结城是个不大读书的人。只在壁龛的角落里堆放着杂志,而且,那些杂志也都是类乎股票业界的刊物。他不耐烦读一般性的书籍。

  结城嘴里吸着烟,目光呆滞。对于妻子来说,他回来得早,也没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即使他不打招呼便在外面过夜,隔了四、五天才回家来,她也决不去责备。她的态度简直淡如清水。

  结城对妻子的态度早已经习惯了,不,也许应该说,是他这方面使妻子习惯的,然而,现在也可以认为,是他正在为妻子的习惯所驯服。达到这种局面,中间曾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

  赖子进来的时候,结城正在看一本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来的卷过的杂志,手里握着红蓝铅笔。他能把杂志之类拿在手里读,这好象是件很稀奇的事。不过,眼下他确实正在往股票的估价表上画着红杠杠,尽管赖子已经坐下,他却连头也没抬一抬。眼睛每挑出一种股票的名称和价格,便计算一下收益和损失。

  然而,结城总感到心里有个什么东西,使自己无法象往常那样埋头来干这件事。这种东西正干扰着他平日那种绝无后顾之忧的泰然心理。

  从一定意义来说,这种东西不是别的,而是近似于由妻子身上某种气氛所产生的预感。这一预感已隐隐约约地使结城感到不安。

  “我说……”赖子在火盆对面叫了丈夫一声。两人之间隔得很远。结城从杂志上抬起眼皮的时候,赖子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

  赖子的眼睛里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神色,而在平时,即使看着结城,眼里也总是木石般地毫无表情。

  可是,现在却正流露出某种眼神,而且这种眼神还很强烈,注视结城的方式也同往日大不相同。

  结城把目光重新折回杂志,依旧瞧着股票行情的涨落,在自己认为需要注意的地方,用红铅笔划着杠杠。

  “什么事?”过了一会儿,结城才开口应了一句。眼睛仍然没有看赖子。

  “请您转向这边,认真地听听我的话。”赖子说。

  “你就在那里讲好啦。什么事?”

  赖子望着丈夫的那副神态。

  结城的眼睛仍然没有离开杂志。赖子注视着丈夫的侧脸,把眸子睁到最大限度。

  “我想离婚。”

  声音异常平静。

  然而,赖子交叉放在膝上的手指却抖动不已。尽管不是有意的,眼里还是充满了泪水。这并不表明对丈夫的感情强烈,赖子考虑的是小野木。

  向丈夫提出的这一要求,还没有对小野木讲过。她的心在呼喊着:“小野木先生!我现在已经这样说出来啦!”正是由于这种感情在激荡,她才热泪盈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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