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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还能为了什么呢?我千百次对叶卡捷琳娜说过,劝她不要对这些贵重物品掉以轻心,既然她不想卖掉它们,那就在有生之年把它们捐赠给博物馆,这些东西在博物馆里会安全无恙。反正根据遗嘱也是由博物馆全盘接收。但是她固执己见,说想陪着这些东西终老余生。我没能够说动她。”

  “您认为叶卡捷琳娜·维涅迪克托芙娜没有也不可能有仇人吗?”

  “怎么会呢,有仇人是可能的,”他沉默了,接着又补充道,“但是仇人,据我所知,没有。卡捷琳娜是一个少见的绝对是大家都喜欢的人。不可能不喜欢她。”

  “谢苗·费多罗维奇,您知道叶卡捷琳娜·维涅迪克托芙娜保护过熟人的风流韵事吗?”

  “当然。当我不再是她的圈子中的一员之后,她还乐意同我讨论这些韵事。大概,您知道这段可悲的往事,既然您到我这里来。”

  “非常粗略,一点皮毛而已,”娜斯佳点点头,“大部分我都不清楚。不过这正好是您不一定非回答不可的问题,如果您不愿意的话。”

  “您还有什么不清楚呢?”

  “比如,叶卡捷琳娜·维涅迪克托芙娜为什么瞒着大家同您继续约会的问题。这有什么可害羞的?您在她的丈夫被捕和死亡一事中的作用只涉及她,而对此取何态度是她个人的事情。她宽恕了您,与此同时,她为什么应当看别人的眼色呢?我对此不理解。”

  “我尽量向您解释清楚。至少,我明白您的疑惑。当时,在1949年,我32岁,我的儿子3岁,女儿刚刚出生,我也十分清楚,如果我不服从的话,等着我的家庭的是什么。我尽自己所能抵制了很长时间。我建议利用施瓦伊施泰因家的其他朋友们的帮助,指出了他们的名字,既然卡佳的丈夫注定要被逮捕,我指望他的落难至少不是出自我的双手。我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人的检举没有促使他们动手,但是我确实知道有人检举,并且知道是哪些人提供的。”

  “您从哪里知道的?”

  “我知道了。在全面监视和大逮捕时期,也有过连环保,我在机关里有一些朋友给我通报消息。最可悲的是,所有写过告密信检举卡佳的丈夫的人都留在了她的圈子里,继续到她的家里去,多年以来被她继续当做朋友。您要是看见就好了,当施瓦伊施泰因死了以后,他们如何向她表示同情!他们那时候都年轻,发生争吵的时候他们都还活着。我由于不小心丢失了几张异议书,卡佳对这些话不理解,但是他们都很清楚。我大声引用了不同告密信中的一些话,这些告密信的作者,在卡捷琳娜把我拒之门外的时候都在场,他们心里非常明白,我全都知道。您知道吗,按照‘自己是傻瓜’的原则,我不赞成把所有的关系都查个水落石出,所以我没有以揭露其他人来报复。说到底,报复他人不能减轻我的罪过,我承认了它,而其他人的罪过就让它埋在他们的良心中吧。”

  “叶卡捷琳娜·维涅迪克托芙娜知道了写告密信检举她丈夫的不止您一个吗?”

  “如果知道,也不是从我这里,我没有告诉她。”

  “为什么,谢苗·费多罗维奇?难道当时所有写了施瓦伊施泰因告密信的人当中,痛苦的只有您一个,而其余人继续围着您心爱的女人跳舞没有刺痛您吗?”

  “刺痛?”罗德钦科沉思地重复了遍,“也许。您知道,我同您的谈话很奇怪。要知道我同任何人都不能谈这件事情,我只同卡捷琳娜谈,她比我整整年轻五岁,而过了50岁之后,五岁的差距已经算不上差距了。因此甚至对她我也不能做到绝对直言不讳。而现在在您的面前,我才明白老年人有自己的优势:跟自己的同龄人讨论这个题目我会不高兴的,而跟年轻人——请吧。在您的面前我不觉得不好意思。也许,是因为现代的年轻人更加不在乎道德,因而更加宽容他人的罪过,对犯罪更加冷漠。您不至于唾沫横飞地指责我,对吗?”

  “对,但是并非因为我不在乎道德。在某些方面大概您是正确的。谢苗·费多罗维奇,要是一个年轻些的人说这些话,我会怪他,但是我不能怪您。”

  “您看,”罗德钦科嘿嘿笑了,“年龄是一面有用的挡箭牌。年轻迷人的女人们对我也已经不见怪了,不论我说些什么荒唐话。现在您清楚了,为什么卡佳隐瞒同我的关系,因为她不知道,她的朋友中有些人并非不该受到谴责。她是个圣洁的人,她原谅我甚至都觉得尴尬。所以她不想让人知道。她在这些人面前不好意思。您想象得到这种奇谈怪论吗?她在他们的面前不好意思,是因为她能够原谅我,还因为她不能无视我们的爱情。”

  “谢苗·费多罗维奇,难道您从来没有想过要把叶卡捷琳娜·维涅迪克托芙娜的朋友们的真实面目告诉她吗?您自愿把全部罪责的重担都揽到自己的身上,把这个秘密保守了这么多年。”

  “这很复杂。阿娜斯塔霞·巴甫洛芙娜,一言难尽……当然,在她当众羞辱我、禁止我再跨进她家门坎的时候,我想这么做的冲动非常强烈。不过,这种冲动很快就过去了。我想,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已经失去了卡佳,我再也看不到她了,就是她再把什么人从自己的家里赶出去,也不能使我变得轻松些。后来过了几个月,她回到了我的身边,我感到无比幸福,以致完全忘记了要同谁算账。况且,这些人在我的面前实质上并没有过错,他们对不起的只是卡捷琳娜。我怎么能报复他们呢?仅仅因为他们更走运,卡佳没有识破他们的所作所为吗?这既不是他们的过错,也不是他们的功劳。一切都出于偶然。他们中不管是谁都能处于我的位置。

  “几年之后,进入了下一阶段,我已经无论为了什么都绝不会冒险去擦亮卡佳的眼睛,让她看清她周围的人,甚至连这种念头也不会有了。我们日见衰老,有人故去,有人重病躺倒。有人迁到其他城市去投靠能照顾他们的子女,我们这些相知相交四五十年的老人越来越少了。大概有人对您说过,卡捷琳娜永远是这伙人的灵魂,喜欢交际,经常有很多人围着她转。不过,您想过这些人都有谁吗?在他们之中老朋友、老熟人并不太多。哪能一下子让卡佳抛开这些人,跟他们大吵一架?强迫她同马尔塔、同伊万绝交?那她就变成孤家寡人了。对她而言,所有其他年轻人都代替不了这伙人。”

  “不过她可以原谅他们,就像原谅您一样。”娜斯佳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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