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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保持这个小房间的秩序大概一点也不复杂。家具是最低限度的,一张大沙发,两把椅子,一个衣柜。连一张桌子都没有,虽然空间允许。娜斯佳明白,所有的好东西伊拉都到房客的房间里去了。那里大概有安乐椅、书桌和台灯。既然靠房子赚钱,那就要诚实。不是徒有四壁的陋室,而是配有体面家具的房间。

  “伊拉,您曾经听说过一个姓尼古拉耶夫的人吗?”娜斯佳开门见山地谈起正题。

  “就是去医院的那个人吗?娜达什卡说过。”

  “您自己认识他吗?”

  “不认识。他没有到我这里来过。”伊拉笑了一下。

  “他是谁?哪来这么个人?”

  “我不知道。”她冷漠地耸耸肩膀。

  “可是,要知道他经常去探视您的弟弟和妹妹,就是说,他是您家里的熟人。”

  “那又怎么样?”

  伊拉带着发自内心的困惑看着娜斯佳。

  “去就让他去吧。关我什么事?他给娜塔莎买书——谢谢,我的花销还省一点。”

  “伊拉,但是这有点……”

  情况如此不合常理,娜斯佳一时也想不出词来。“难道您对他是谁不感兴趣吗?一个不相关的男人去医院探望您的亲人,而您对此却安之若素。”

  “我说,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当妈妈把他们扔出窗外,父亲因悲痛去世之后,没有一个男人来帮助,我被扔下不管,像一只小狗掉进水里,任凭你自己去挣扎。如果后来有人因为这些小人物而良心发现,也是看在上帝的分上。我没必要跟他见面。他算我什么人?亲戚还是兄弟?要是想帮我,就该来找我,问问我需不需要什么。空着两手去医院看望几个孩子——不算大善人。”

  “好的,我们不谈这个了,”娜斯佳平静地说,“您记不记得您父母的熟人中有一个讨人喜欢的深色头发的男人?当时他可能是45岁,或许还更年轻一点。”

  “不,不记得。您问他干嘛?”

  “需要找他。他说,他认识您的父亲。我需要找到他。老实承认,我非常需要您的帮助。看来,我错了。很抱歉。伊拉,好好想想吧。他叫尼古拉耶夫·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

  “我已经说了,不认识这个人。我不是撒谎,当着上帝说,”伊拉突然像孩子诉苦似的说,“您为什么不相信我?”

  娜斯佳相信她,她明白,一个20岁的姑娘,整天忙着扫帚、铁锨、抹布、水桶,在一排排摊位之间跑来跑去送食物、饮料、雪茄,实在没有精力顾及时不时到医院去看她伤残的弟弟妹妹的那个男人。她有其他的烦恼,她有完全不同的事情要操心,既然这个陌生的男人没有什么坏处,那就可以不去想他。必须考虑的只有怎样赚钱为小巴甫利克治病。

  “伊拉,您从来没有听自己的父母说过认识一位医生吗?”

  “没有,”姑娘摇摇头说道,“没有听说过医生。”

  “听说过谁?”

  伊拉抬起头,娜斯佳突然看见,她的眼里涌上了泪水。

  “他们谁也没有!”她用失去控制的嗓音喊道,“谢谢妈妈把所有的朋友都拒之门外,无论是自己的还是爸爸的朋友。她是个疯子,跟她说说话都不行。她胡言乱语,听着都害臊。我记得,我还小的时候,常来的有尼娜阿姨、莉达阿姨,还有爸爸的朋友格里沙·萨姆索诺夫叔叔。那时候多么愉快,他们说笑话,聊天,一起抱着我去散步。一切都跟普通人一样。到娜培莎出世之后,母亲就整个变得疯狂放荡了……”

  “伊拉!”斯塔索夫斥责道,“你说的什么话?她可是你的母亲。”

  “就是,她变得疯狂放荡了!”伊拉说得更响,“这大家都知道。爸爸很苦恼,我都能看得出来。她为我们大家臆想出一种什么使命,老是来那一套。”

  “什么使命?”

  “我哪能知道!整天嘟囔唠叨,只有鬼才明白她说些什么。直到她说够了才罢休。”

  “伊拉,”斯塔索夫再次重复道,“不可以这样说母亲。”

  “那就说说她怎么行事,可以吗?可以,是吗?她把大家的一生都毁了,把父亲也害死了!坏蛋!我恨她!”

  突然,她绝望地放声哭起来,哭得娜斯佳的心都抽紧了。她不知所措地看看斯塔索夫,但是弗拉迪斯拉夫只摇了摇头,说:“别劝阻她,让她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应该给予伊拉公平的评价,她很快控制住情绪,用一件很旧但是洗得很干净的针织女短袖衫袖口擦干净脸,大声抽泣了一下。

  “好了,过去了,”她颤抖着嗓音小声说,“请别介意,继续问吧。”

  同女警察谈话使她脱离了常轨。弗拉迪克叔叔和他的女熟人早就走了,而伊拉却还在不时哭泣,尽管平时她一般很少这样放纵自己。10点钟之前,她赶到中心书店,为娜塔莎买了法语教科书,正好是她要的那种。回到家躺一会歇歇脚,10点半左右门响了——格奥尔基·谢尔盖耶维奇回来了。

  “伊拉,您在家吗?”听见他在前厅说话的声音。

  她缩成一团躺着不动。如果答应他,就得走出房间,同房客说话,可是她的泪水还在流淌。当然,格奥尔基·谢尔盖耶维奇是一位善良可亲的叔叔,但是他会问长问短,怎么了,有什么事还是有什么人让你受委屈了,为什么哭等等,而她会哭得更厉害。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在别人的面前不好。在弗拉迪克叔叔和女警察面前没有控制住,脱口而出就够了。现在正在责备自己,不宽恕自己。

  不想哭还有一条原因,皮肤本来就不健康,经含盐的泪水刺激会更糟。伊拉凭经验懂得,粉刺因受刺激会更多。整个脸开始发痒难受,本来就够烦人的了,加上弄成这副样子——使人一看就生厌。

  厨房里传来流水声,冰箱门轻轻关上——格奥尔基·谢尔盖耶维奇在做晚饭。伊拉打开长沙发上方的灯,看看钟,该准备去“格洛利亚”上班了。她咬咬牙不再哭,站起身来。

  “原来您在家里!”房客厅见她在走廊的脚步声,惊讶地说,“我以为您不在家,我叫了一声,可是您没有答应。”

  “我打了个盹,”伊拉赶快回答,转身背过脸去,“太累了,一天手忙脚乱的。”

  “跟我一起吃点东西吧,”他提议道,“我正巧都做好了。”

  “不,我该走了。您别费心,我刚吃过。”

  伊拉往肩上披上一块薄披风,去上晚班。刚走到门厅口,就有一个年轻人手捧着一沓纸朝她飞跑过来。

  “姑娘,可以耽误您几分钟吗?我们进行有关选举的社会调查。您投谁的票?”

  “别纠缠。”她一边走一边说。

  可是小伙子却不罢休。相反,他与她并排走着,晃着捏在手中的纸。

  “姑娘,您怎么啦,这有什么难回答的?我的任务是询问一百个18到25岁的人,您正合适,您选举时投谁的票?”

  “别纠缠,我说过了。”

  “您投谁的票?”小伙子哀求道,“叶利钦还是久加诺夫?”

  “怎么,总共才两个人哪?”伊拉嘲讽地问。

  她对政治不感兴趣,但是确信,共产党人掌权会堵死她所有挣钱的可能性。所以她留心倾听竟选报道,并且知道候选人不是两个而是十一个。

  “其余的都不算数,”年轻的社会学家大大咧咧地说,“他们的个人成就率太低。”

  “他们的什么太低?”伊拉又问一遍。

  “个人成就率。他们在人民中间不受欢迎。主要竞争对手是叶利钦和久加诺夫,您选谁?”

  “谁都不选。”

  她走得很快,不看令人厌烦的谈话人。

  “也就是说您不反对所有的候选人?”

  “你干嘛老是纠缠不休?”伊拉恼怒地说,“该选谁,就投谁的票。完了,付钱吧。”

  走进“格洛利亚”,她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目光投向奥列格通常就坐的角落。桌子空着,算了吧,也不是很想。护送人……他今天没有到这里来。也好,她的脸显然不是为有人护送而生的。

  在关门前的几分钟,他来了。像第一次一样,出现在她的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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