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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对维卡,无论这有多么奇特,我都情愿做出任何牺牲,因为我明白,她自己曾经奉献了那么多,在和我母亲共同生活的那些岁月里,她受了多大罪呀。老实说,如果没有她,我恐怕永远也成不了现在的我,因为我单单是为了她,为了维卡,才强迫自己在“素面朝天”这个节目里硬撑着,为的是能使她达到应有生活水准的一半。我很爱她,情愿为了她奉献一切。要是单为了我自己,我兴许什么也不愿做,情愿守着疯疯癫癫的母亲,靠微薄薪水惨淡度日。从某种意义上说,维卡有权得到我的全部财产,确切地说,这些财产是我们共有的,因为,假若我身边没有她,那么,我也就无从得到这些财产。我只想知道,她对此的理解是否和我一样?或许不一样。她总是那么彬彬有礼,从不计较谁该谁什么。可话说回来,谁知道她如今怎样了呢,在她有了情人之后……

  在婚姻登记所里,我让维卡呆在走廊里,自己径直闯进了所长办公室。

  “我姓乌兰诺夫。”我自我介绍道。

  所长疑惑地瞧了我一眼,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噢,是的,您的事有人打过电话。您是一个人来的,还是跟夫人一起?”

  “跟夫人一起。她在走廊里呢。”

  “好吧。请稍候片刻。”

  她摘下话筒,拨了个号码。

  “玛莎?到我这儿一趟。是的,马上。”

  玛莎是个美得耀眼的年轻姑娘,她翩翩走进办公室,灿烂的笑容使我乍然一惊。

  “嗨,您好,”刚一进门,她就直冲冲地对我说道,“我在电视上见过您。”

  “这太好了,”所长冷漠地打断她的话说,“乌兰诺夫先生想要废除婚约。收下他的申请,明天把离婚证办妥。”

  “可这……”姑娘话一出口又连忙打住了。显然,她习惯于严格遵照条例办事,而根据条例,递交离婚申请书之后,要过好长时间才能最终办妥离婚证。

  “就明天,”所长肯定地说道,接着转身对我说道,“您跟玛莎去吧,她会把一切都办妥的。”

  我和维卡填了申请表。

  “明天5点以后来,”玛莎像望着一尊圣像似的盯着我嗫嚅道,“别忘了带身份证,我得在上面打个戳。”

  我默默地点点头,暗暗叮嘱自己明天来时,别忘了给这位姑娘买一束鲜花和一盒糖果。

  “规定变化可真大呀。”出门后,维卡对我说道。

  “你指什么?”

  “办手续快呗。从前得等三个月呢。”

  “如今也得等。我对所长行了贿。”

  “这么说,你就是为了行贿,才进她的办公室的?”

  “当然啦。”我撒了个谎。

  有关卢托夫的事,我可不能向维卡透露。他特意问过我住在哪个区,婚姻登记所在哪儿,并答应打“协调电话”。没说的,他履行了自己的诺言,这人可靠,这太令我高兴了。话说回来,今儿个事事顺心。我又开始生活了。

  维卡有一会儿没开口,像在想什么心事似的。

  “你急着到哪儿去呀,萨沙?”她终于开口问道,“你莫不是另有个女人,急着尽快跟她结婚吧?”

  瞧瞧,够狡猾的,不是吗?有结婚意图的,是她,而不是我;决定另结新欢的,也是她,而不是我,不知为何,此时此刻,我才注意到原来维卡走路的样子竟那么难看。左肩高右肩低,步态沉甸甸的。以前我怎么就没察觉这一点呢?或许她从前并不这样,而现在不过上了年岁而已。

  “是的,我是另有新欢了,”我直截了当地说,“她就要生孩子了。所以,我得尽快办妥离婚和结婚手续。”

  “你近来变化可真大呀,”维卡忧郁地说,“如今我全明白了,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你变得暴躁易怒,连老朋友都不理了。可你要知道,萨沙,我不是傻瓜,也不会犯歇斯底里,我们本可以以人的方式好好解决一切问题的。如今把婚姻维持到耄耋之年的少得可怜,许多人都离婚了,我也能理解。当然,说起来,还是新欢,况且也要怀孕……我都能理解,萨沙,可你为什么要欺负我呢?你把我的生活变成了地狱。我担心你是疯了。如今我真无脸见被你欺骗、蒙哄、失信的那些朋友们。”

  我从她这一番话里,听出的完全是另一番意思。“既然你爱另一个女人,既然你想不分财产就撇下我,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对我说呢。那样一来,我也就不会找杀手了,也就不会有这一场噩梦了,一切的一切都会变得轻松简单。我的生活之所以变成了地狱,不就是因为我每分钟都在期待人们最终能把你给杀死,同时又时时担心会毫无结果吗。你会活下去的,而我却得蹲监狱。近来我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

  “我宁愿让你爱到哪儿去到哪儿去,无一句责备,不流一滴泪水,也不大吵大闹。要知道如今想和我离婚那真是太容易了!可你却一拖再拖,一瞒再瞒,可话说回来,哪个男人不这样。这个世上有多得数不胜数的女人,都是突然得知她们心爱的丈夫已经有了业已成年的、非婚生子女的呀。如果不是有人掐着您的脖子,您未必喜欢离婚,未必会对旧式婚姻那么深恶痛绝的。显然,您那位新人手段很高明。”

  “我们不说这事儿吧,”我冷淡地说道,“事情过去就算了,我很高兴你能平静地对待这件事,这对你的名誉有好处。”

  我们冷冷地一声不吭地走到家。维卡上楼去了,而我把车开出“纸盒子”,驱车去了母亲家。我还得跟她把话说清楚。这任务也不轻松。

  母亲家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漂白粉味儿。

  多年以来我对这种气味已经习惯了。母亲疯病的表现之一,就是躁狂抑郁型精神病人的洁癖,该病症无其他任何症状,惟一症状在于坚信世上惟一适用的消毒手段,就是漂白粉。母亲总有办法在商店里寻找到其中会有这种杰出成分、散发出相应芳香的清洁剂或洗涤灵。她往往会一天天一刻不停地打扫房间。在我们一块生活期间,每天我都悸怕,担心我们中间总有一天会有人中毒,因为母亲难保不在什么地方,比方说在餐具上吧,让一些漂白粉制剂残留下来的。您倒是评评理,难道我们能在这样的房子里生小孩吗?

  算我走运。我到母亲那儿时,她还几乎算正常。可以说是病情有所缓解吧。这使我得以有机会与她达成某种沟通。我吻了吻母亲,伸手从袋子里取出食品,从散发着虽然可疑、但仍是我十分熟稔的漂白粉儿的杯里啜口茶后,我开始进入正题。

  “妈妈,你不能再这么一个人生活了。”我说。

  “可你们撇了我,我有啥办法。”母亲任性地反驳道,可是,她说的倒是一句实话。

  “可即便我们不离开,那也不会有任何变化。我和维卡天天上班,而你就一个人。像你这个年龄没有旁人照顾是不行的。”

  “你是想把我给锁起来吧,”母亲即刻接口说道,“我是大家的累赘,你们想尽快摆脱掉我,好得到这所房子。可你没门!我全懂,萨沙,你休想骗我。”

  “妈妈,我不需要你的房子。我不过是想你身边应该有个人,好照看你,帮你做些家务。”

  “我谁都不需要,”母亲决绝地说道,“我自己能料理。”

  跟她吵架是很困难的,她并未意识到自己的疯病,而她的体格又十分健壮。她心脏很好,血脉畅通,关节灵活,无丝毫盐类沉积迹象。喏,她脸上光滑,皱纹还没有维卡多。她经常擦地板,擦玻璃,洗、烫衣服,到直顶天花板上的书架上掸尘土,身后拖着折叠梯转悠,一连十小时不住气儿。尽管我俩早就买了洗衣机,可母亲还是对手洗情有独钟,而且,她洗衣时从来不用化学制剂。说到这儿你们就不难想象,母亲家里浴室里的各种帘子,以及沙发罩、桌布什么的,为什么会常常被泡在水里了。当然,对一个这样的人,你不可能向她证实,她需要旁人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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