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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听着,‘阿特拉斯’按摩房在你的管区,是吗?那是一家什么样的按摩房?是一家妓馆?哦,明白了。谁是那儿的老板?里纳特?听不清。我们这儿有很多自己人。听着,你有姑娘的名单吗?看看有个叫伊琳娜……”

  他转向格尔曼。

  “姓什么?”

  “不是诺维科娃,就是诺维茨卡娅,反正就是这一类的。”

  “诺维科娃或者诺维茨卡娅。”上尉对着话筒重复了一遍,“好的,我等着。”

  他神态有些寂寞无聊地凝视着窗外,等着他那看不见的与他谈话的同事给他找来为里纳特工作的那些姑娘的名单。

  “什么?准确吗?不会搞错吧?还有什么?准确吗?好的,去吧。”

  他放下话筒,用同情的目光看看格尔曼。

  “是的,与您讲的不一致,年轻人。您的熟人伊琳娜·诺维科娃几个月前就死了。过量服用麻醉剂并自缢了。这样,结论就是您真的认错人啦。”

  伊琳娜·诺维科娃马上站起身并掩上皮袄襟。

  “我可以走了?您确信我说的是真话了?”

  “走吧。”上尉嘟哝了一声,看也不着她一眼。

  她突然觉得手提包都提不动了。她慢慢地往家走,自言自语地重复着几句话:“我几个月前就死了。我过量服用麻醉剂并自缢了。我死了,我死了。”

  § 15

  伊琳娜·诺维科娃迟迟决定不了,跟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说不说白天所发生的事。当她忙完晚餐的饭菜,还只有五点钟,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说过九点以后回来,这样,就还剩四个小时让她作决定。起初她觉得最好还是不说,以免让他为此焦虑不安。最终一切都会过去的,也不可能过不去的。如果再发生类似的事情,结果也只能就是这样,不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儿。你想,她刚刚经历的不愉快的两个小时,在她的生活中也不是第一次碰到,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可是伊琳娜·诺维科娃后来明白,她很难保持缄默不说这事。想要诉说的愿望很强烈而且每一分钟都在增强。她不敢承认,她的这种愿望主要是希望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听完她的诉说之后同情她、怜借她,和她一起承担,和她一起去体验和感受。她想让他来安慰她,但完全不是因为她真的非常需要他的安抚和慰藉。伊琳娜·诺维科娃想要引起他的注意,需要他的关怀和爱。“是的,就是这个,我亲爱的,”她对自己说,“不要欺骗自己。你想要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律爱你,哪怕爱得不多,哪怕只有一点点。”

  “胡说八道。”她又恼怒地对自己说,她要给维克托·费奥多罗维奇·洛希宁打电话。

  “那有什么。”听她诉说完在超级市场和后来所发生的事,他高兴地说,“我可以自信地断言,作战之后的这个阶段会非常顺利地过去。我很高兴,亲爱的,发生了这件事。”

  “为什么?这有什么好的?我耗费了多少根神经,经历了怎样的害怕……”

  “由此可见,亲爱的,您一直在担心这个。难道不是吗?您总是在等待,每一分钟都在等待类似事情的发生,正是这种害怕,正是这种对不知是什么的等待使您的生活不快乐。这怎么说呢?应该当面认识您的敌人?就是这个意思,而您原先却不认识它,所以您总是害怕。现在您经历了一次,这么说吧,您看见了敌人的脸,确信敌人并没有什么可怕的,情势对您完全没有危险。甚而至于如果这事重来一遍,它已经没什么威胁到您而让您害怕的,您能够平静地对待。”

  “您相信,下一次一切都将会这么顺利地过去?”

  “那还会怎么样,亲爱的?不可能是别的样子,伊琳娜·诺维科娃已经不复存在,这是所有的证明文件当中都已记录下的。甚至暗中监视您以前的老板里纳特的民警也在自己的微型记事本中写下,伊琳娜·诺维科娃已经死亡。而在今天发生了这件事之后,那个笨蛋也被您击败了。”

  “是格尔曼。”伊琳娜·诺维科娃提醒道。

  “是的,格尔曼,就是他。在咀嚼再三并生生吞下最初的疑惑之后,他会跑去向自己所有的熟人诉说,他怎么样闹了个笑话,怎么样把一个体面的女人错当成了一个荒淫的女人而被抓到了警察局。在那儿他被告知,那个荒淫的女人几个月之前因过量服用麻醉剂并自缢而死。我要让您深信不疑,伊琳娜,在您先前的顾客当中有不知道您已经死亡的人,但再过一个星期就一个也不会有了。因此,突遇像今天这样的事件的危险已减少了很多成,也许会完全不存在这种危险。”

  “维克托·费奥多罗维奇·洛希宁,我决定不了对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要不要说这件事。”

  “又是什么使您觉得不好意思?”维克托·费奥多罗维奇·洛希宁觉得奇怪,“这种情况无论如何都不会败坏和侮辱您的,您没什么好难为情的。我不理解,您为什么会犹豫不决,亲爱的。”

  “要知道……”她停顿了一下,定了定神,“我不想让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无缘无故地为这事担心,他现在正是非常紧张的时期。您知道的,如果第一次这样顺利地过去,也就没有理由再这样担心了。也许,不应该跟他说?”

  “天哪,伊琳娜,您还是个十足的孩子!”维克托·费奥多罗维奇·洛希宁和善地笑起来,“您明白吗?我的孩子,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律也为您焦虑和不安,而且这种焦虑和不安并不比您自己要少。他也正担心着发生像今天这样的冲突,他并且完全无法预料,情况会怎样发展,您会怎么做,接着又会发生什么事。他害怕得发疯,而如果您到现在还没有发现这一点,这只能说明,要么是他非常镇静,要么是您对他不体贴,或者是您不够敏感。毫无疑问,发生了这样一件事,他应该知道,而且最主要的是,他应该知道事情顺利地结束了,您没有表现出害怕和惊慌失措,您很自信,没有丢面子。而那个认识您的人却丢了脸,受了辱。好啦,我说服您了吗?”

  “是的,”伊琳娜·诺维科娃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很快做出了决定。令她高兴的是,她又有了一个新奇的想法,就在半小时之前她还想向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倾诉自己所经历的恐惧,以博得他的怜悯和同情。而现在,在和维克托·费奥多罗维奇·洛希宁谈话之后,她知道该怎么做了。现在离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回家还有一个小时。

  这应该是最近一个星期他第一次单独回家来。无论如何他自己是非常期望这样的。

  “我们今天没有客人,”他在电话中对伊琳娜·诺维科娃说,“你可以不在客厅里摆桌,我很高兴就在厨房里吃晚饭。”

  可是伊琳娜·诺维科娃还是在客厅里摆开了桌子,而且桌子上的陈设一样也没少,从桌布上的小钧环到插上了花的花瓶。她准备了一个漂亮的大花碗,在里面盛上用中国挂面、仔鸡和小虾米做成的汤菜。她还用彩纸带做了许多小玫瑰花,用以点缀肉排。天哪,在家做个家庭主妇有多好啊。备好晚餐,等着丈夫下班回家,摆开餐桌,摆弄着那些做得傻里傻气,但是让人看了十分开心且增添了一份舒适感的小玫瑰花,该是多么的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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