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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菲律普生气了:“嗨!这跟你有什么干系!从昨天起,你手里拿着我的一封信,一封向你做解释的信。可你却连回信都没有写!算了!我对你犯下了无可挽回的错误。由于我的错误,我们的整个生活都给毁了。你直到目前的态度都向我证实你永远也不会原谅我……那么,你有什么权利责问我呢?”

  她又一次两眼发呆地低声说道:“你想逃跑……”

  “是的。”

  “这能让人相信吗!我了解你的反战思想……你那些书籍中的所有思想……它们也是我的思想……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你从来没跟我说起过……再说,我不会同意……”

  “可你必须同意,玛特。”

  他朝门边走去。她又一次冲到他前面。

  “让我过去。”他说道。

  “不行。”

  “你疯了。”

  “听着……菲律普……”

  “我什么也不听。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我已经决定离开这里。我会走的。这不是一时的冲动。这是在冷静时下定的决心。让我过去。”

  他想把门打开。她又把他推了回去,有一股因为她感觉到她丈夫比她坚强不屈而更加野蛮的力量突然震撼着她。她只有几分钟时间了,正是这一点使她感到恐惧。在这几分钟时间里,她必须用语言,用胡乱地说出来的话语对付一个她了解他的狂热和顽固的敌人,赢得这场战斗。

  “让我过去。”他重复道。

  “怎么!不行,不行,”她喊道,“你不会逃掉的!不,你不会做这种可耻的事情的!有些事情是不可能做的……菲律普,这件事是可怕的!喂,你想要我对你说吗,菲律普?……”

  她走到他的身边,声音低沉地说道:“听着,菲律普……听着我的这份自白……菲律普,你星期天的行为,你对你父亲、对苏珊娜,对我们大家的残忍,好吧,是我,我理解这些,我痛苦得要死,我比其他人要忍受更多的痛苦……当时你的每一句话都像火一样烧进我的身体……可是,菲律普,我毕竟还是理解……为了和平,我们必须做自我牺牲。这是你的权利,你有责任和义务为拯救一个民族而牺牲我们大家……可是,你准备做……啊!可耻的行为!你明白吗,如果你以前这么做了……我会像别人现在看你一样看你……我不知道……想到你很卑鄙,让人恶心……”

  他耸了耸肩膀,显得极不耐烦。

  “你要是不理解该有多好。这是我的权利……也是我的义务……”

  “你的义务是加入你的部队,因为战争爆发了;你的义务是参加战斗,是的,为法兰西而战,像所有的法国人一样……像来这里的第一个农民一样,他可怜的整个肉体都在颤抖,内脏被掏空了,但他认为他的义务就是出现在这里……是一往无前,义无反顾!像他一样前进,菲律普!我同意你所有的主张,我已经是你的伴侣,你的伙伴……如果我们的联盟被打破,至少让我向你提这个最后的请求:加入你的部队……你的位置在那里……”

  “我的位置无处不在,就是不在那个犯下杀人的可憎罪行的地方,”菲律普大声喊道,刚开始时他勉强听她说话,后来突然反击了。“我的位置在我的朋友身边。他们信任我,我也信任他们。我应该加入他们的行列。”

  “在哪里?在巴黎吗?”

  “不是。我们发誓,第一声警报一发出,我们就在瑞士碰头。我们将在苏黎世发表声明,把所有的思想家、所有的德国法国的反抗者召唤起来。”

  “可是,谁也不会听从你们的召唤的!”

  “那又有什么关系!这个召唤会引起反响的。世界会听见几个自由人的抗议的,几个像我一样的教授、小学教员、作家,几个按照他们的信仰思考和行动的人,而不是像那些走进屠宰场任人宰割的畜生。”

  “你必须保卫你的祖国,”玛特说道。她试图争取时间,希望有人帮助她。

  “我必须捍卫我的思想!”菲律普说道,“如果我的祖国有疯狂之举,我是不会追随它的。这世界上的两个最文明的伟大民族就要打起来了,只因为他们在拘捕一名下属的事情上意见不一致,或者因为其中一个想吃掉摩洛哥,而另外一个由于在筵席上没有份儿而恼羞成怒!为了这些事,他们将要像猛兽一样自相残杀!把悲哀和苦难撤向四面八方!不,我拒绝加入他们的行列!这双手,玛特,我这双手不会杀人!我在德国就像在法国一样有自己的弟兄。我对他们没有一丝仇恨。我不会杀害他们。”

  她假装聚精会神地听他说理,因为她知道像这样她会把他抓得更紧些。

  她对他说道:“啊!你的那些德国弟兄,不管他们有没有仇恨,但可以肯定他们正朝法国挺进。法国,你不怎么爱它吗?”

  “不,不,我爱它,但正是因为它是最高贵、最崇高的,因为在它的身上才会萌发、盛开反抗流血和战争的法律的思想。”

  “人们会把你当懦夫看待的。”

  “今天也许吧……可是,再过十年、二十年,人们会把我们当成英雄的。我们的名字会跟人类的大发明家、大学者的名字一起被人提及。恰恰是法兰西会拥有这种荣誉……我们带来的!我带来的!……”

  “可你的名字会在你活着的时候被人耻笑的!”

  “被我蔑视的那些人耻笑,被那些具有这名上尉一样的精神状态的人耻笑,他是最优秀的上尉,别人派他跟他的连队一起去送死时,他还笑嘻嘻地开玩笑。”

  玛特气愤了:“这是法国人的笑,菲律普,有些滑稽地消除恐惧的法国人的笑。这是令人赞叹的笑,是我们民族的美德!”

  “人在别人死的时候是不笑的。”

  “是的,菲律普,假如这是为了掩盖他们的危险、把所有的恐惧都留给自己的话……听着,菲律普……”

  从屋子的另一边远远传来几阵枪声。这是一阵延续几秒钟的不间断的枪声,之后又断断续续,不一会儿就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了。

  玛特喃喃道:“这是第一声枪响,菲律普……他们在边境打起来了……他们在保卫的是你的国家……受威胁的法国……噢!你的心难道就不像一个儿子的心那样颤抖吗?你难道就没感觉到别人给它造成的创伤吗?……”

  他有他的痛苦姿态,双臂环抱于坚硬的胸前,半闭着双眼。他痛苦地回答道:“是的,是的,我感觉到了,这些创伤……可它为什么要打呢?为了什么样的光荣得发狂的爱呢?它难道不为成功和征服而陶醉吗?你还记得我们穿越欧洲的旅行吗?……到处都能找到它走过的足迹、墓地以及能证明它是最伟大的胜利者的公墓藏骸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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