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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是的,必须这么做。”

  “你父亲有病在身……心脏……过于生气会使他丧命的……尤其是过了这么一夜之后。什么也不要说,菲律普。”

  这时,莫雷斯塔尔重新关上了窗户。他从他们俩面前走过,然后又回头把手搭在他儿子的肩上,用抑制住的热情喃喃说道:“你听,那边,敌人的军号!……啊!菲律普,我当然不希望这会变成战争的号声……无论如何……无论如何,如果它是这样的话!……”

  九月二日,星期二,下午一点钟,菲律普坐在他的父亲对面,在玛特若有所思的目光下,在苏珊娜焦躁不安的目光下,菲律普在以一种非常明确的方式讲述他与那名垂死的士兵的谈话后,宣布他在远处听见特派员约朗塞的叫喊声。

  他做完如此申明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四

  那天夜里和第二天早晨发生的悲剧事件是那么激烈、尖锐、迅速,以至于老磨坊的主人们都像是当头挨了一棒一样。这个悲剧事件没让他们在同样的激动情绪中联合起来,反而将他们驱散开了,给他们每个人都留下一种尴尬和不舒服的感觉。

  这在菲律普身上表现出的是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致使他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而且,他醒来时心绪好极了,便有一种强烈的独处的欲望。实际上,他是害怕面对他的父亲和他的妻子。

  于是,他一大清早就走了,穿过树林和草地,在一家酒店里停留了一下,然后登上维尔吉克斯的圆形峰顶,到吃午饭时才回家。回家时他非常平静,完全能控制自己了。

  对于像菲律普这种性格爽直、心灵丰富但从不浪费时间去考虑那些日常生活引起的小小的良心问题的男子,履行义务的感情在危机时期变成了某种测量仪,他们根据它来判断他们的行为。这种感情,菲律普全部体验到了。

  一系列反常的事情使他徘徊在出卖苏珊娜和起誓证明某件他不知道的事情之间,不容置疑,他有撒谎的权利。撒谎是正确的,自然而然的。他当然不否认他由于抵挡不住那位年轻姑娘的魅力和诡计而犯下的错误,但是,这个错误,他必须为苏珊娜保密,不管这种严守秘密会产生什么后果。世界上没有什么托辞允许他打破沉默。

  他读着他在客厅的桌子上找到的那些报纸——老磨坊收到的《孚日侦察兵》,一份前一天晚上出版的巴黎报纸,以及《波厄斯威仑报》,一份在德国印刷但受法国影响的报纸。看完报纸,他终于放心了。在有关约朗塞事件的各种头版新闻中,他的角色几乎无人注意。《孚日侦察兵》用两行文字综述了他的证词。毫无疑问,他只是,也只会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

  “最多是个配角。”他满意地喃喃道。

  “是的,最多是这样。你父亲和约朗塞才是引人注目的人物。”

  玛特早就进来了,听见他喃声说出来的这句话,便笑着这样回答。

  她用惯常的充满爱意的手势搂住了他的脖子,对他说道:“是这样的,菲律普,你没什么好烦恼的。你的证词无足轻重,无论如何也不能对这些事件产生影响。你就放心好了。”

  他们俩的脸离得很近,菲律普在玛特的眼睛里看到的只有快乐和柔情。

  他明白她把他前一天的行为、开始时自相矛盾的说法、他的迟疑不决和心绪不宁归因于他良心上的不安和不很明确的忧虑,担心这件事的后果,害怕他的证词会把这件事弄复杂化,他曾尝试过摆脱证词的烦恼。

  “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他这么说是为了让她更坚信自己的错误,“再说,这件事真的那么严重吗?”

  他们聊了一会儿,慢慢地,他一边观察她,一边把话题引到了约朗塞一家人身上。

  “苏珊娜今天早晨来过吗?”

  玛特觉得很奇怪……

  “苏珊娜吗?”她答道,“你真的不知道吗?……确实,你昨晚一直在睡觉。苏珊娜在这里睡。”

  他转过头去掩饰他的脸红,然后他又说道:“啊!她在这里睡……”

  “是的。莫雷斯塔尔先生想让她同我们住在一起,直到约朗塞先生回来为止。”

  “可是……她现在呢?……”

  “她在波厄斯威仑,在那里申请见她父亲的许可证。”

  “一个人吗?”

  “不,有维克多陪她。”

  菲律普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问道:“她怎么样?沮丧吗?”

  “非常沮丧……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她认为她父亲被劫持是她的错……是她鼓动他去做这次散步的!……可怜的苏珊娜,当时她一个人呆着有什么意思呢?……”

  他明确地摸准了他妻子的语调和语气,如果有一些巧合让她觉得奇怪的话,至少她没有产生任何怀疑。她这一边已圆满解决了,危险离他远去了。

  这些担心消除后,菲律普感到心情舒畅。另外还有一件事使他很高兴,他得知他的父亲夜里睡得很香,然后一大早到圣埃洛夫镇政府去了。他问过他的母亲。莫雷斯塔尔太太像菲律普一样,认为遭受重大打击后最需要平静和安全,她让菲律普对老头子的身体状况放心。当然,他的心脏有毛病,波莱尔医生要求他过更有规律更千篇一律的生活。但波莱尔医生看事情太悲观,总而言之,莫雷斯塔尔顽强地顶住了他被劫持和他越狱带来的极度的疲劳。

  “而且,你只要看他一眼,”她得出结论,“他这就从圣埃洛夫回来了。”

  他们看见他从马车上走下来,像年轻人一样充满活力。他走进客厅里见到他们后,立即高声说道:“嗯!满城风雨!我给城里打过电话……人们只谈论这件事……还有,你们知道我在圣埃洛夫碰到什么事了吗?六名记者!我把他们全都撵走了!这些人只会把事情激化,然后再按他们的方式把事情摆平!……我们时代的祸害!……我准备给卡特琳娜一些明确的指示……禁止进入老磨坊……不能让他们进来,你们知道那些记者是如何报道我的越狱吗?我本该掐死看守并让追捕我的两名枪骑兵啃泥巴!……”

  他无法掩饰内心的喜悦。他站起身来,就像对这类战功见怪不怪的人。

  菲律普问他:“总的印象如何?”

  “正如你从报纸上看到的一样。约朗塞的获释迫在眉睫。而且,我已经跟你说过,我们越是肯定并且有权那么做,我们就越能提早解决问题。你要知道,他们眼下正在审问约朗塞,他的回答跟我的十分吻合。于是呢?不,我重复一遍,德国会屈服的。那么,我的儿子,你不用担心,你是那么害怕战争……还有那些责任!……”

  总而言之,和玛特一样,他把菲律普在出庭之前面对检察官说的那些缺乏条理的话归因于此,他没有看到更深处,心中对此怀有某种仇恨和一些蔑视。菲律普·莫雷斯塔尔,老莫雷斯塔尔的儿子,竟然害怕战争!又一个被巴黎的毒气腐蚀的人……

  他们兴高采烈地吃着午饭。老头子滔滔不绝地说着。他的心情舒畅,他的乐观主义,他在巧妙而直接的解决方法中的不可动摇的信念,使他战胜阻力,菲律普自己也接受这种令他高兴的具有威信的信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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