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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六 沃什尔大娘

  拉乌尔见她如此激动,就把她带回小城堡。这是姑娘受惊后第一次出外,不能过分消耗体力。

  两天来,拉乌尔用自己的影响,使她平静,告诉她说事情并不那么严重。

  她在拉乌尔的注视下安静下来。她感到舒服、轻松、无力抵拒拉乌尔的好意和友爱。拉乌尔要她把故事讲下去,她便又开始讲,语气平稳多了。

  “显然,开始我觉得这一切都不算什么严重的事儿。但既然我不承认我记错了,既然姐姐和阿诺尔德都没有肯定我错了,那么树就是移过了。但是为什么要移呢?怎么移的呢?为了什么目的呢?不久,我就更为这事情苦恼,困惑了。我出于好奇,并为了唤起美好的回忆,搜查了小城堡,在祖父放着桌子、煤油炉、蒸馏甑等实验仪器的阁楼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夹着图纸的画夹,乱七八糟的几张纸中,有一张花园地形图。

  “我突然记起,在四五年前,我参加过绘制这张图。我和祖父一起测量,标出高度。我对祖父分配给我的任务非常骄傲,我拿测链的一头量长度,扛三脚瞄准器或其它需用的工具测高度。这张图就是我们共同劳动的成果。我亲眼看着祖父画的,他还在上面签了名。我站在这张用蓝色表示小河、红点表示鸽楼的图纸前兴奋极了。您看,就是这张。”

  她在桌上把图打开,用四颗别针把图钉住。拉乌尔弯下腰来。

  长蛇似的蓝色的河流从入口处的瞭望台下面通过,又向上蜿蜒,几乎碰到小城堡的屋角,在小岛那里变宽一点后,猛地拐到峭壁和罗马人坟山之间。

  草坪、小城堡和狩猎亭的轮廓在图上也都标出来了。红点表示鸽楼,叉子表示树的位置,还标上树名:做酒桶用的栎树……红山毛榉……最大的榆树等等。

  卡特琳娜把手指放在花园左边、蓝色河流边上,指着三把叉子和她用墨水写的字:三棵柳树。

  “三棵柳树。”她低沉地说,“是的,在峭壁和罗马人坟山后边……就是说,在它们现在的地方……”

  她又激动起来,继续低沉而继续地说:“难道我疯了?三棵柳树一直在山丘上,两年前我还见到过,在这五年前我和祖父绘的图上,却早挪了位置,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是不是我精神错乱了呢?我和明显的事实过不去。我更愿意相信,这些柳树是由于我不知道的原因挪走的。但是图纸却和我亲眼目睹的事实及深信不疑的记忆相反,我只好承认我错了,我烦恼不安,恹恹无力。我的一生好像是一种幻觉,我的过去好似一场恶梦,所经受的只是错觉和虚假的现实。”

  拉乌尔越听越有兴趣。姑娘在黑暗中挣扎,而他尽管有几丝光明使他确信能达到目的,但所看到的,还只是一团混乱和互不连贯的事实。

  他对卡特琳娜说:“这些事您都没有对姐姐谈过吗?”

  “我对姐姐和其它人都没有谈过。”

  “对贝舒呢?”

  “更没有。我始终不明白他为什么到拉迪卡代尔来。我只是在他谈你们一起干的冒险事时才去听听。再说,我变得忧郁不安。别人看到我性格孤僻和精神失常都很吃惊。”

  “那么,您订婚了吗?”

  她脸一红。

  “是的,我曾经是,我现在是订了婚的。这也是折磨我的一个原因,因为德·巴斯姆伯爵夫人不同意她儿子娶我。”

  “您爱他吗?”

  “我觉得我是爱他的。”卡特琳娜低声说,“但我也不信任他,我谁也不信任。我试图独自搬掉压在心头的这块沉甸甸的石头,就想找从前清扫花园的那位老农妇打听。我知道她住在花园上面的莫里洛小树林里。”

  “您常去的一片小树林吧?”

  她的脸又一红。

  “是的。皮埃尔·德·巴斯姆想到回浪湾来,但不能来,我就到莫里洛小树林去见他。有一天,我和他分手以后,就到沃什尔大娘家里。那时,她儿子还活着,在坦卡维尔树林里当伐木工人。她本人也没有疯,但是脑子有点毛病。她一看见我,没等我问她,也没等我说出名字,就低声说:“‘卡特琳娜小姐……小城堡的小姐……’”

  “她好长时间没有说话,努力思索,然后,从坐着剥豆子的椅子上站起来,俯在我耳边,低声说:“‘三棵柳……三棵柳……当心,漂亮小姐……’”

  “我一时糊涂了。她一开口就对我谈三棵柳,这正是我要解开的谜。平时,她思想混乱,但对这个问题却非常清醒,她又补充一句:‘千万要当心!’这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认为这三棵柳树和我可能碰到的危险有关?我问她,她努力想回答,但是话到嘴边总是有头无尾,不成句子。我最多只能听清她儿子的名字。

  “‘多米尼克……多米尼克……’”

  我马上接着她的话说:“‘对……多米尼克……您儿子。他知道三棵柳树的事儿,对吗?您是说我应该去见他……?好,我明天见他……明天……傍晚,等他下工回来,我到这里来。应该通知他,对吧?叫他明天等我……和今天一样,明天,晚七点。明天。’我特别强调了明天这个词,她好像听懂了,我也带着一线希望走了。这时,天几乎黑了,我好像在夜色中隐约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一见我就闪到屋后。这印象一闪就过去了,我没有去看个究竟,实在是犯了个大错误。但您想想,当时我是多么惊惶,甚至动不动就感到恐惧。我承认我很怕,很快从小径跑了下来。”

  第二天,我去得比约定的时间早得多,想趁天没黑时早点赶回来。多米尼克还没到家,我在沃什尔大娘身边等了很久很久,她一直沉默,很是不安。

  “突然走进来一个农民,说后面两个同伴抬着受了伤的多米尼克来了,他们是在多米尼克砍倒的一棵橡树底下找到他的。看他说话为难的样子,我知道一定发生了不幸。事实上,他们抬来的是一具尸体,停放在沃什尔大娘的破屋前面。于是可怜的女人完全疯了。”

  卡特琳娜越来越不安,仿佛往事又在她眼前出现。拉乌尔感到不可能让她镇定,就催她赶快讲完。

  “行,行。”她说,“这样更好,但是您知道,我觉得多米尼克的死亡非常可疑。他就要说出事情真相了,却死了。难道我不应该怀疑,他是被人杀害,为的是不让他和我接触吗?这次凶杀,我没有物证,但是里尔波内的大夫宣称多米尼克死于事故,是被树砸倒的,对我指出某些令人不解的异常现象,如在死者头上发现了一个伤口。他感到吃惊。但他没有加以注意就签署了检查记录。我到了出事地点,在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根粗木棍。”

  “是谁干的呢?”拉乌尔打断她的话,“显然,就是您碰上的,藏在沃什尔大娘破房子后面的那个影子,他知道您第二天要去打听三棵柳树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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