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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又一个士兵受了伤,人们把他抬到阁楼,放在赫尔曼少校的旁边,但他几乎立即就死亡了。

  船工屋的外面,士兵们在运河的水面上,甚至在水里,在船上以及在船的周围同德军进行着搏斗,那里进行着激烈的肉搏战,喧嚣的喊杀声,复仇的吼叫声,痛苦的呻吟声,恐惧的尖叫声,胜利的歌声……一片混乱的局面。

  保尔和唐德维尔先生都很难进行射击。

  保尔向他的岳父说:“我担心坚持不到援军的到达,因此,我必须预先告诉您,中尉已采取措施要炸掉船工屋。由于您临时来到这里,没有具体任务,因而也没有给您什么名份,但是一个战斗员的责任……”

  “我是以法国人的资格呆在这里的,”唐德维尔反驳说,“我将呆到最后一分钟。”

  “那么,我们也许有时间结束我们的谈话,请听着,先生,我尽量简单明了地说。然而,如果一句话或者唯一的一句话就能使您明白,那么我请您立即打断我的话。”

  他明白在他们之间存在着无穷无尽的黑暗,他也明白,他不论是罪犯还是无辜者,不论是他妻子的同谋还是受骗者,唐德维尔先生都应该知道一些保尔所不了解的情况;他懂得这些情况只有对事件进行详尽的说明才有可能逐步明朗起来。

  因此他开始叙说了。他从容不迫地心平气和地叙说着,唐德维尔先生安静地倾听着。与此同时,他们不停地射击,装弹,用肩膀顶着枪,瞄准,击发,然后又重新镇定地装弹,瞄准,击发,如同他们在做射击练习似的。那死神就在他们周围,在他们头顶上无情地施展它的淫威。

  但是,保尔刚刚叙说到他同伊丽莎白到达奥坎纳,进入封闭的房间,看到肖像后的恐怖感之后,一颗重型炮弹在他们的头顶爆炸,他们的身上都溅满了炮弹的碎片。

  四名志愿兵被击中,保尔的脖子受伤倒了下去。尽管他没有哼一声,但他很快就感到他的思维逐步变得模糊不清,他都记不住自己的思想观点了,然而他在竭力挣扎,他那神奇般的意志,使他还有一点力气支撑着他,使他还能够进行一些思考和想起一些印象。因此,他见到他的岳父跪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他终于向他开口说话了:“伊丽莎白的日记……你将在营房里我的手提箱内找到这本日记……另外还有我自己写的几页……这几页将会使你明白……但是首先必须……喏,看着被捆着的那个德军军官……他是间谍……要看住他……杀了他……如果不这样,元月十日……但你一定要把他杀了,是吗?”

  保尔再也无法说下去了。此外,他隐隐约约地看见,唐德维尔不是跪在那里听他讲或照顾他;因为他自己也被子弹击中,满身都是血,他蜷曲着身子;最后他蹲了下来,发出阵阵越来越嘶哑的呻吟声。

  在这间大房子里此时笼罩着一片寂静;在这寂静过后就是劈劈啪啪的步枪声。德军大炮停止了炮击,敌人的反攻可能进展顺利。保尔动弹不得,只好等着中尉宣布那可怕的一声爆炸。

  他几次喊出了伊丽莎白的名字,他认为以后不会有任何危险威胁她了,因为赫尔曼少校也将与他同归于尽。此外,她的弟弟贝尔纳完全能够保护她。

  然而,这种宁静的心境慢慢地消失了,首先变得不安起来,接着又出现了苦恼,最后竟感到越来越痛苦。这是噩梦,还是某种病态幻觉在折磨他?

  阁楼的另一边有被他拖过去的赫尔曼少校和一名士兵的尸体,多可怕呀!他似乎感到,赫尔曼少校已割断了捆着他的绳索,看到他已站起身子,在他周围瞧着什么。

  保尔用尽全身力气睁开眼睛,又竭尽全力让眼睛一直睁着。

  但是,一个越来越浓重的黑影蒙住了他的眼睛,他透过这黑影,就像夜间见到的那种模糊景色一样,辨别出了赫尔曼少校,他正在脱去自己的大衣,向旁边的那具尸体欠着身子,从尸体身上脱下蓝色呢军大衣,又把这件大衣穿在自己身上,随后摘下死者的军帽戴在自己头上,把领带系在脖子上,拿起他的步枪、刺刀、子弹,最后以这副装扮走下三级木楼梯。

  可怕的幻梦!保尔本想怀疑这是不是幻梦,但也想相信这是由于自己发热昏迷而突然出现在幻梦中的某个幽灵。但是一切事实都已向他证明这一幕是真的。对保尔来说,这是最不能忍受的一次痛苦:赫尔曼少校逃走了!

  保尔非常虚弱,他考虑不到当时出现的那种情况。赫尔曼少校想到了杀保尔和唐德维尔先生没有?少校知不知道他们就在这里?知不知道他们两个都受了伤,而且就呆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呢?这么多的问题都是保尔不曾想到的。只有一个念头时常出现在他那虚弱的大脑里:少校在潜逃。全靠了他那一身军服,他才混进了志愿兵的队伍!他利用某种联络信号回到了德国人那里!他可能自由了!他可能又要对付伊丽莎白,迫害她并置她于死地了!

  啊!如果能够爆炸就好了!让船工屋爆炸吧!那样的话,少校也就死了……

  在他不省人事的时候,保尔仍寄予着这样的希望。他有些丧失理智,思想也变得越来越混乱,很快,他眼前就一抹黑了,再也无法看见,再也无法听见……

  三星期后,部队总司令、一位将军在已改为军事医院的布洛内一座古城堡的台阶下面下了汽车。

  后勤部门的一位军官在门口等待他的到来。

  “德尔罗兹少尉已知道我这次访问吗?”

  “知道,我的将军!”

  “领我到他房间去。”

  保尔·德尔罗兹已经能站立了,脖子上包扎着一条绷带,脸色安详,精神很好。

  他对以其力量和冷静拯救了法国的大首长的来访非常激动,他很快地使自己保持了一个军人的姿势。然而,将军握着他的手,以温和而亲切的语调高声说:“请坐,德尔罗兹中尉,……我说的是中尉,因为自昨天起这就是你的新军衔。不,不要感谢。啊唷!我们还欠你的情呢!现在已能站立啦?”

  “对,我的将军,伤并不十分严重。”

  “好极了,我对我所有的军官都满意。但是我还是更喜欢像你这样朝气蓬勃的小伙子,这就不是以多少打来计算的问题了。你的上校向我递交了一份关于你的专门报告,里面讲了你一系列无与伦比的行动,因此,我在考虑要不要打破我规定的制度,要不要将这个报告向公众宣布。”

  “不,我的将军,我请您不要这么做。”

  “你说得对,我的朋友。不愿公开自己的姓名,这是一种崇高的英雄主义气概;目前,我们的一切光荣都属于法国。因此,我将再一次给你授勋并将授予你一枚十字勋章;你已被提名授予十字勋章。”

  “我的将军,我不知道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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