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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会见哲瑞·雷恩先生

  由于我个人在这段故事的一连串事件中所参与的部分,对于那些倾倒于哲瑞·雷恩先生大名的人们来说,实在提不起他们丝毫的兴趣,因此在兼顾身为妇人的虚荣心之下,我就尽可能简单扼要地做个自我介绍。

  我很年轻,年轻得即使以最严苛的标准衡量都毫无异议。我天生一双水灵灵的蓝色大眼睛——不知有多少充满想象力的绅士们曾如此形容——灿然如夜星,澄蓝似苍穹。一个年轻的海德堡大学预科学生曾把我的头发比做蜜糖,可是我在法国南部度假胜地安提布港遇到的一位美国女士,却刻薄地说它们像一把烂稻草。最近我在巴黎的克拉丽斯沙龙与那里最受世人宠爱的十六号模特儿并肩而立,才发现自己的体型事实上几乎和那位魅力十足、艳态完美的高傲女人一模一样。我四肢健全,毫无身体上的残缺,而且——这一点连最权威的专家雷恩先生都会亲口赞同——我有一个灵活而清楚的脑袋。也有人曾说我的主要魅力之一是“天真坦率得不知谦逊”,这一点,我相信在以下的内容中将可证明纯属造谣。

  大致上就是如此。此外,我倒是觉得可以用“飘泊的北欧人”来形容自己。早在头扎马尾辫、身穿水手服的女学童时代开始,我就一直迁徙不定。我的旅程曾在一些偶然的歇脚处稍作停留:比方说,我曾经在伦敦一家可怕的新娘学校待了两年;也在巴黎最著名的艺术家大本营塞纳-马恩省河左岸流连了十四个月,直到我死了心,看透了自己“佩辛斯·萨姆”这个名字,永远不可能与高更【注:法国后期印象派画家,醉心于“原始主义”,用平涂表现带装饰性的真实场景及原始趣味和异国情调,作品有《黄色的基督》、《两个大溪地女人》等】、马蒂斯【注:法国画家、雕刻家和版画家,野兽派领袖,作品以线条流畅、色彩明亮、不讲究明暗与透视法为特点,代表作有油画《戴帽子的女人》等】之流相提并论。我曾像马可·波罗一样拜访过东方;也曾像古代迦太基的军事统帅汉尼拔一般向罗马城门扣关。再者,我还富有科学精神:在北非突尼西亚品尝苦艾酒,在法国里昂吸饮特产的葡萄酒,在葡萄牙首都里斯本领略了当地白兰地的风味;还曾爬痛脚尖登上雅典的山顶卫城遗址,带着渴望的欢愉,畅饮来自诗意海洋的醉人气息。

  这一切,不消说,要拜我家境优裕之赐,而伴在我身边,也一直有个独特的人物——一位眼睛散光且幽默感十足的老女伴。

  旅行有如鲜奶油,愈吃愈上瘾,但是吃多了也会生厌;而此时旅人就像老人,只想返璞归真吃点家常菜。于是怀着少女的坚定决心,我在北非的阿尔及尔告别了那位极可爱的老女伴,踏上返航归乡之途。父亲迎接我的上好烤牛肉大餐,让我的胃舒适无比。老实说,当我打算把一本翻得破破烂烂,但依然赏心悦目的法文版《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挟带进入纽约时,他可真是吓坏了。在新娘学校的那两年,这本小说曾让我在自己的房间里,独自度过许多纯粹美感的夜晚;可是当我如愿解决这个小麻烦之后,他就推搡着我冲出海关,然后我们这两个路线不熟的狼狈家鸽,便一路沉默地回到市区的寓所。

  现在,读过《X之悲剧》和《Y之悲剧》之后,我才发现我这位伟大、壮硕、容貌丑陋的老爹,萨姆巡官,在那些热情洋溢的篇章中,一次也没提过他那位游历四方的女儿。在码头的亲吻中,我从他惊讶不已的宠爱眼神中明白了这并不是出于无情,我们只不过是疏远了。我还年幼不懂得反抗时,母亲就把我送到欧洲大陆让老女伴一手照顾;我猜想,母亲的个性里有多愁善感的倾向,于是透过我的信,她也沉浸在欧陆式的优雅生活中。但是在此同时,我可怜的老父亲却没机会亲近女儿。我们的疏远不能完全归咎于母亲,我还依稀记得,小时候我成天在父亲的脚边打转,黏着要他说出办案过程最血腥的细节,兴致勃勃地阅读犯罪新闻,而且坚持闯进他位于中央街的办公室,提供一些荒谬可笑的建议。也许父亲不承认,不过我确认,当他看到我被送去欧洲时,心里一定松了一大口气。

  无论如何,回家之后,我们花了好几个星期,才培养出正常的父女关系。那段四处飘泊的日子,我只是偶尔回国探望,使得他很少有和年轻女性天天共进午餐、亲吻道晚安、以及经历一切身为家长的愉快经验。一时之间,其实他也不知所措,我这个女儿比他一辈子侦查工作中所擒获的无数亡命之徒还要令他害怕。

  下面我将叙述雷恩先生的故事与阿冈昆监狱犯人阿伦·得奥一案。而以上一切,都只是个必要的序曲,以解释古怪精灵的佩辛斯·萨姆是如何卷入这桩谋杀疑案的。

  离乡背井的那些年,父亲的来信中——特别是在母亲去世之后——常常满怀敬意地的提到一位奇特的天才长者——哲瑞·雷恩,非常戏剧化地走进了他的生活。当然,这位老先生我慕名已久,一来是因为我向来爱看侦探故事,无论真实的报导或虚构的小说都读得津津有味;再者,也是由于这位退休的戏剧界大师,常常被欧洲和美国的媒体当成超人一般提起。他在不幸耳聋并因而退出舞台之后,致力于犯罪案件的调查研究,杰出成就早被广泛而深入地报导过,影响所及,连远在欧洲的我都时有所闻。

  就在返乡的途中,我忽然明白,我最渴盼的,就是与这位住在哈德逊河畔魔幻城堡的奇人会面。

  可是我发现父亲埋首于工作,无心顾及其它。从纽约刑事局退休之后,他很自然就感到无聊难耐,经过大半辈子的岁月:犯罪案件于他已经像饮食一样。于是他又不可避免的一头埋进私家侦探的事务中,而基于他过去的声誉,使得这项冒险的创业一开始就大获成功。

  至于我,无事可做,而且感觉到以前在外国所受的教育和生活方式,难以适应正经八百的严肃生活,或许也就因此无可避免的重拾多年前中断的一切。我开始花很多时间在父亲的办公室里,在他的抱怨牢骚中像以前一样黏着他不放。他似乎认为,女儿就像是纽扣一样的装饰品,但我天生遗传了他的硬骨头,最后这份坚持终于让他软化。有几次他甚至让我自己进行一些简单的调查,从这些经历中,我学到了一些术语和现代犯罪的心理学——这些粗略的训练,对于我后来分析得奥一案的确大有帮助。

  但另外还发生了一些更有帮助的事情,令父亲和我自己都感到很惊讶的是,我发现自己在观察和推理方面,具有一种超凡的直觉。这也让我顿悟到,我拥有一种非常特殊的天赋,或许这是源自我早年的环境,以及我对犯罪始终不减的兴趣吧。

  父亲曾哀怨地叹道:“佩蒂(佩辛斯之昵称),有你这个该死的女孩跟在身边,搞得我这个老头子挺丢人的。老天,就像以前和哲瑞·雷恩在一起一样!”

  而我回答:“亲爱的巡官,这个恭维可真是受用。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介绍给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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