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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电话的位置迫使赛莱斯特不得不别有用心地提出一项建议。她一到这家就发现斯坦利在男孩子的睡房里有一张自己的床。

  “比利已经那么大了,我觉得跟他共用一个房间不是很妥当,可是夜里斯坦利叫我的时候,我必须就在旁边。”基于这样的理由,她让斯坦利搬到前面的卧房去睡艾丽诺的床,而艾丽诺就搬到男孩子的房间。

  “你肯定这样不会吵你吗?”赛莱斯特不安地问玛丽莲,对整件事,她觉得自己卑鄙龌龊透了。可是,玛丽莲说,她早就练就一身能在恶劣环境中工作的本事:“家里有一个像斯坦利这样的男孩子,你要不堵上耳朵,干脆割脖子自杀算了。”虽然玛丽莲是随口说说,不过“脖子”这两个字却让赛莱斯特浑身不舒服。

  一直到第三天,赛莱斯特才发现到自己下意识地始终避免去看玛丽莲身体的那一个部分。她有一个很坚挺的脖子,接下来的几天,那个脖子对赛莱斯特而言,已经变成一个象征,连结着他们所有人的生命和在外面伺机而动的死神。

  她训练自己勇敢地正视它。

  让艾丽诺和斯坦利调换房间想不到也制造了一些问题,这令赛莱斯特更有负罪感。索姆斯太太认为,让艾丽诺和比利这般年纪的兄妹睡在同一个房间“不妥”,所以比利就被叫去他父母的房间睡,而索姆斯太太则搬到男孩子的房间来和艾丽诺睡在一起。

  “我觉得我好像掀起了一场革命,”赛莱斯特无奈地说,“把你们的生活搞得一团糟。”

  索姆斯太太回答说:“哦,马丁小姐,快别这么说,你能来照顾我们的小宝贝,我们感激都来不及呢。”

  听到她这么说,赛莱斯特真的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恶的双重间谍。唯一可以慰藉的就是她在前厅里睡的那张床,是跟邻居借来的老古董,它硬得就像中世纪苦行僧栖身洞窟的地板;她就是靠这张床来为自己的诡计赎罪,所以当有人提议要用家里任何一张床跟她交换的时候,她几乎是生气地拒绝了。

  “真是太过分了,”第二天晚上他们在第一大道附近见面时,赛莱斯特对奎恩父子和吉米抱怨,“他们各方面都好得不得了,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罪人。”

  “我告诉过你们的,她心太软,做不了这种事的。”吉米嘲讽着说,可是却一边在黑暗中摩擎着她的指尖。

  “吉米,他们一家都是善良的人,而且对我感激得不得了,如果他们知道了怎么办?”

  “他们会拿洋葱把你熏死,”吉米说。“这让我想起……”

  艾勒里插话说:“信件的情形怎么样,赛莱斯特?”

  “玛丽莲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楼下去拿信,而索姆斯先生在第一趟信送来之前就离开家了——”

  “这我们知道。”

  “她把刚收到的信件都放在她桌上一个白色的铁网篮子里,我要看并不难,”赛莱斯特说,声音有些颤抖,“昨晚我趁玛丽莲和斯坦利都睡了以后,半夜爬起来看。其实白天也有机会的,有时候玛丽莲因为工作必须出门。”

  “这我们也知道。”警官沉着脸说。

  玛丽莲出门的时间难以预料,有时在晚上,把他们搞得紧张兮兮,都快要得胃溃疡了。

  “即使她不出去,通常她都是在厨房吃午餐。我甚至可以在斯坦利醒着的时候读她的信件,因为布帘很厚。”

  “好极了。”

  “很高兴你这么想!”

  赛莱斯特发现吉米灰蓝色的领带已被她弄湿了。

  不过等她回到索姆斯家时,她的脸颊已恢复血色,她告诉玛丽莲,散步对她有好处。的确是如此。

  他们碰头的时间是由赛莱斯特决定的,在每晚10点到10点15分之间。斯坦利不到9点是不会睡觉的,她说,要到9点半左右才会真正睡着。

  “他一整天都躺在床上,他实际上是不需要那么多的睡眠。我得等他完全熟睡了才能离开,而且之后我还得帮忙洗晚餐的碗盘。”

  “你不要做太多,菲利普斯小姐,”警官说,“他们会起疑心的,看护不……”

  “看护也是人,不是吗?”赛莱斯特嗤之以鼻,“索姆斯太太身体不好,整天像奴隶一样忙个不停,如果洗碗可以分担她一点工作,说什么我都要做。如果我告诉你我也帮忙做家事,间谍这行是不是就会因此开除我?别担心,奎恩警官,我不会露出马脚的,我小心得很。”

  警官无力地说他只不过是说说而已,没别的意思。吉米乘机顺口吟了几句诗,说是他自己写的,可是听起来像极了伊丽莎白时代的作品。

  所以每晚他们10点或10点过后不久碰头,碰头地点每次都不同,地点在头天晚上定好。对赛莱斯特而言,那是整出戏里最恐怖的部分。每天有23小时30分钟她工作、吃、睡都跟索姆斯一家人在一起,还兼做间谍,这半小时的离开好像是飞到月球那样不真实。要不是有吉米,她简直熬不过奎恩父子严峻的询问,她变得害怕看到他们的脸。

  每当走在黑暗的街道上,前往他们约定的碰头地点时,她都得鼓足勇气,直到听到吉米轻柔的口哨声才放松,然后她就跟他们会合,在某个走廊或是店家的遮雨棚下,或就在一旁的巷口——都是他们事先约好的会面地点——接着她就报告过去24小时内所发生的事,虽然一成不变,却越来越有趣,她也得回答关于索姆斯家的信件和电话的问题。在整个过程中,她都在黑暗中紧抓着吉米的手,而会面结束后,虽然感受到吉米依依不舍的眼光,但她仍疾速飞奔回对她而言已经象征温暖与理智的索姆斯家小小的世界。

  她不想告诉他们,索姆斯太太亲手做面包时那发酵的香味多么让她思念菲利普斯妈妈,还有,玛丽莲是多么神奇地让她想起记忆中西蒙最好的那一面。

  还有,清醒时的每一分每一秒——甚至不止——她是多么害怕,怕得手脚冰冷。

  她不打算告诉他们其中任何一个。

  尤其是吉米。

  他们不断地臆测推想,然而除了每晚跟赛莱斯特碰头外,也没什么事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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