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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16

  赫邱里·波洛坐在他伦敦寓所里一间方方正正的房间里一座方方正正的壁炉前的一张方方正正的椅子里。在他面前是一些不方不正的东西:一些歪七扭八到极点的东西,个别加以细看,它们每一样看起来都似乎不可能在理智的世界里有任何可以理解的作用。它们显得不可能、不负责任,而且完全是偶然。实际上,当然,它们并非如此。

  正确加以评估,它们每一样都在特定的宇宙中有它特定的位置。聚集在它们特定的宇宙中特定的位置上,它们不但有道理,而且还成一幅画。换句话说,赫邱里·波洛是在拼一幅拼图。

  他低头看着一处仍然空着不可能填补上去的长方形地方。他发现玩拼图是件怡人、抚慰人心的事。它把混乱带入秩序中,他想,这跟他自己的职业有某些程度的相似性。在面上看起来似乎相互之间没有任何关系,然而它们在整体的拼凑上都各自有它恰当的平衡地位。他的手指灵巧地捡起暗灰色看起来不可能正确的一片,把它拼进蓝色的天空中。现在他理解到,它是一架飞机的一部分。

  “是的,”波洛喃喃自语,“是必须那样做,这里一片不可能,那里一片不可能,表面上看起来没有道理但事实上很有道理的一片,这些全都有它们指定的位置,一旦把它们都拼上了,好啦,事情就了结了!一切都清清楚楚的了。一切都——如同他们时下所说的——在画中。”

  他接着哟快速地拼上尖塔的一小块,另一块看起来好像是条纹帐篷的一部分而实际上是一只猫的背面的,还有突然由橘黄转变成淡红的落日少掉的一片。

  如果知道要找什么,那就很容易了,赫邱里·波洛自言自语,但是事实上并不知道要找什么。所以就找错了地方找错了东西。他焦急地叹了一口气,他的目光有拼图飘向壁炉另一边的椅子上。不到半小时前,布朗德督察坐在那张椅子上喝茶吃煎饼(方方正正的煎饼)悲伤地谈着。他来伦敦出差,办完公事后来拜访波洛。他解释说,他不知道波洛有没有想法,然后他接着说明他自己的想法,他列举出来的每一点,波洛都同意。波洛当时心想,布朗德督察是已经对案子作了一番公正的调查。

  “纳瑟屋”事件到现在已经一个月,将近五个星期了。五个星期来一直胶着沉滞。史达斯夫人的尸体还没找到,史达斯夫人,如果还活着的话,还没有见到踪影。布朗德督察指出,她还活着的可能性很小。波洛同意他的看法。

  “当然,”布朗德说,“尸体可能还没有被海水冲上岸来,尸体一旦落入水里那就难说了,它可能还会出现,虽然它出现时将会难以辨认了。”

  “还有第三种可能。”波洛指出。

  布朗德点点头。

  “是的,”他说,“那我想过了,事实上,我一直在想,你的意思是尸体在那里——在纳瑟屋,藏在某个我们想不到的地方,这有可能,你知道,就是有可能。那么一幢老房子,那么大一片地方,多的是你想不到的地方——你永远不知道有的地方。”

  他停顿一下,沉思着,然后说:

  “我最近有一天才到过一幢屋子。他们盖了一间空袭避难所,你知道,在大战的时候。在花园里多多少少是自己盖的那种不坚固的东西,靠近屋子的墙边,而且从那里修了一条通道通往屋子里——地窖里。呃,战争结束,避难所破破烂烂的,他们把它堆成一处不规则的土冢,而把它做成一处假山似的东西。现在你走进花园,绝对想不到那地方曾经是一处空袭避难所而且底下还有一个房间。看起来好像那里一直就是座假山一样,而在地窖里某个酒桶子背后,一直就有一条通道通进里面去,我的意思就是这样,那种东西,某种通道通往外人不知道的某种地方。我想大概不会实际上真的有什么宗教迫害时期教士躲藏的地窖之类的地方吧?”

  “几乎不可能——那个时期没有。”

  “威曼先生也是这样说的——他说那房子是一七九零年左右建的,那时期教士没有理由要躲藏起来。不过,你知道,可能有——某个地方,某个结构改变的地方——某种那家人可能有一个知道的地方。你认为呢,波洛先生?”

  “有可能,是的,”波洛说,“朋友,这确实是个想法。如果我们接受这个可能性,那么再下去的是——谁知道?大概那屋子里住的任何一个人都知道吧,我想?”

  “是的,当然这样一来狄索沙就没有瓜葛了。”督察显得不满意,狄索沙仍然是他看中的涉嫌人,“如同你所说的,任何一个住在那屋子里的人,比如仆人或是那家人中的一个,可能知道哟那么一个地方,只是暂时住在那屋子里的人比较不可能知道,只是从外头去的人,像雷奇夫妇,那就更不可能了。”

  “确实会知道这种地方的人,而且你问她的话她会告诉你的人,是福里亚特太太,”波洛说。

  福里亚特太太,他想,知道“纳瑟屋”的一切。福里亚特太太知道很多……福里亚特太太马上就知道海蒂·史达斯死了。福里亚特太太在玛莲和海蒂·史达斯死前,就知道这是个非常邪恶的世界而在这世界上有非常邪恶的人。福里亚特太太,波洛焦急地想着,是整个事件的关键,是启开秘密的钥匙。可是福里亚特太太,他回想着,是一把不容易在锁孔里转动的钥匙。

  “我跟那位太太谈过几次,”督察说,“她一切都非常好,感到很怡人,好像为她自己无法作任何有效的建议而感到非常沮丧。”

  是无法或是不愿意?波洛心想,布朗德或许也正有此想法。

  “是有一种类型的女人,”他说,“是你无法强迫的。你吓不了她们,也说服不了、欺骗不了她们。”

  是的。波洛心想,你无法吓唬、说服或是欺骗福里亚特太太。

  督察喝完了茶,叹了一口气走了,而波洛则拿出拼图玩具拉舒缓他逐渐提升的愤怒。他是感到愤怒,愤怒而且羞辱,奥利弗太太召他,赫邱里·波洛,去解开一个迷,她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而真的是已经有什么不对劲了。她满怀信心地仰仗赫邱里·波洛,先是指望他预防——而他没有预防到——再来是指望他找出凶手,而他又没找到。他置身雾中,一种缕缕光线恼人地时时忽隐忽现的雾中。他不时窥见一缕光线,或是他自以为如此,而每一次他都无法进一步透视。他无法评估他所认为的,或是一时看出来的价值。

  波洛站起来,走到壁炉另一边去,重新把第二张方方正正的椅子摆在确切的几何角度上,然后坐进去。他已经由彩色锯木拼图传到谋杀问题的拼图上去,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本记事本,用小小整齐的字体写着:

  “伊亭尼·狄索沙、阿曼妲·布鲁伊丝、亚力克·雷奇、莎莉·雷奇、麦克·威曼。”

  乔治爵士或是吉姆·华伯顿实际上都不可能杀了玛莲·塔克。由于奥利弗太太并非不可能,他空了一格把她的名字加上去,他也把马斯特顿太太的名字加上去,因为他不记得曾经看见马斯特顿太太从四点到四点四十五分之间一直都在草坪上。他还加上主仆汉登的名字;或许并不是因为他真的对那黑发的敲锣艺术家有任何怀疑,而是因为奥利弗太太的‘寻凶’比赛人物里有一个邪恶的主仆。他还写下“穿乌龟衬衫的男孩”,后面加了个问号,然后他微微一笑,摇摇头,从外套翻领上拿下一根针,闭上眼睛,用针戳着笔记簿。这个方法跟其他的一样好,他想。

  当他发现那根针刺穿最后一项记载时,他感到懊恼,而他的懊恼是有道理的。

  “我真是白痴,”赫邱里·波洛说,“一个穿乌龟衬衫的男孩跟这有什么关系?”

  然而他也了解他一定有某个理由把这位迷一样的人物包括在他列出的表上。他再度回想到那天他坐在怪建筑物里,那个男孩见到他在那里时脸上吃惊的表情。不太讨人喜欢的一张脸,尽管年轻好看。一张自傲、无情的脸。那年轻人到那里去是有某种目的的。他去跟一个人见面,而这位“某一个人”时他不能或是不愿意在一般情况下相见的人。事实上,那是一侧必须不能引起人家注意的会面,一次见不得人的会面。

  波洛继续回想,住在青年招待所里的一个男孩——这也就是说,最多只能在附近停留两个晚上的一个男孩。他是偶然到那里去的?许多到英国的年轻学生之一?或是他到那里去有特殊的目的,去见某个特殊的人?看了似乎有可能在游园会那天有过不期而遇——有可能。

  我知道不少,赫邱里·波洛自言自语。我手中有好几片拼图。我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罪案——但是一定是我看的不对。

  他翻过一页记事本,写着:史达斯夫人是不是叫布鲁伊丝小姐端茶点去给玛莲?如果不是,为什么布鲁伊丝小姐要那样说?

  他考虑着这一点,布鲁伊丝小姐本人可能相当容易想到带蛋糕和果汁去给那个女孩。但是如果这样为什么她不干脆就这样说?为什么骗说是史达斯夫人要她那样做的?这可不可能是因为布鲁伊丝小姐到船库去发现玛莲死了?除非布鲁伊丝小姐本身是凶手,这似乎非常不可能。她不是一个紧张的女人,也不是个富有想象力的女人,如果她发现那个女孩子死了,她当然会立刻发出警报吧?

  他注视他写下的两个问题一段时间,他不禁感到他漏掉了这些字眼中某一指向真相的重点,想了四五分钟之后,他又写下了一些。

  伊亭尼·狄索沙宣称他在抵达“纳瑟屋”之前三个星期写过信给他堂妹,这项声明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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