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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威纳博耸耸肩。

  “生命没有不危险的,我们忘了,我们也曾经在文明的小缝隙中长大,所有文明都是这样,伊斯特布鲁克,在小缝隙中长大的人,零零星星地聚合在一起,达到共同防御的目的,战胜,并且控制了自然,他们克服了丛林,可是这种胜利只是短暂的,丛林随时都可能再抬起头来,掌有控制权。以往风光十足的城市,现在可能已经荒无人迹,满是杂草,剩下一些只求残存的人,别的什么都没有了。生活一向都很危险——不要忘了这一点。最后,不只是大自然的力量,也许是人类双手所造出的东西毁了它。现在,就很有那种可能。”

  “那当然没有人否认,不过我最有兴趣的是你对力量——控制脑筋的力量的理论。”

  “喔,那个——”威纳博忽然显得很尴尬,“也许我太夸大了。”

  我发觉他的尴尬和对原先理论的退缩很有意思。威纳博是个大部份时间都独居的人,一个孤独的人就需要有人跟他聊天——任何人都行。威纳博今天跟我交谈的这番话,也许并不十分聪明。

  “人,超人,”我说:“你知道,你给了我不少这方面的新观念。”

  “当然没有什么新鲜的地方,超人的理论早就有了,整个哲学理论也都是建立在上面。”

  “当然,可是我觉得你所说的超人稍微有点不同……他能控制力量,别人却不知道。他只要安安稳稳地坐在椅子上,就能操纵一切。”

  我一边说一边打量着他。

  他微笑道:

  “你认为我就是那种角色?伊斯特布鲁克,我倒希望是真的。人总需要一点东西来补偿——这个!”

  他的手跌落在膝上的毯子上,我听出他声音中忽然有一种辛酸痛苦的口气。

  “我不想说我同情你!”我说:“同情对你这种人没有好处。不过要是我们想像有这么一个人——能把事先看不见的灾难变成真的——我觉得,你就正是那种人。”

  他轻快地笑了起来。

  “你太过奖了。”

  可是我看得出,他很高兴。

  “不,不,”我说:“我这辈子也见过不少人,要是碰到有特殊才能的人,我一定会看得出来。”

  我担心做得太过份,可是阿谀绝对不会太过份,不是吗?这是个让人失望的想法,自己心里要明白这一点就是了。

  “不知道,”他思索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说?就因为这些?”他朝房里的东西一挥手。

  “那些可以证明,”我说:“你是个有钱的人,懂得怎么运用自己的钱,而且有眼光,有欣赏力,可是我所以这么说,不只是因为这些。你懂得收集美丽、有趣的东西,也暗示过,那些东西不是靠辛劳地做苦工得来的。”

  “对极了,伊斯特布鲁克,对极了,我说过,只有傻子才会去做苦工。人一定要仔细地考虑、计划。所有成功的秘密都非常简单——可是你得想到!很简单,只要想出计划,加以实行——就够了!”

  我凝视着,很简单?——就像除掉多余的眼中钉?除了被害者之外,这种行为对任何人都没有危险。威纳博先生坐在轮椅上,他的大鼻子像老鹰锐利的尖嘴,那个明显的喉结一上一下地,就这样坐镇指挥着。

  那么,执行的人又是谁呢?塞莎·格雷?

  我看着他说:“这种摇控的方式,让我想起塞莎·格雷说的一件怪事。”

  “喔,亲爱的塞莎啊!”他的语气很平静、愉快,(可是他的眼睛是不是眨了一下?)“那两个可爱的女人老是说些荒唐的事!而且你知道,她们相信那一套,真的相信吧!你有没有参加过她们可笑的降神会?——我想,她们一定会坚持要你去吧?”

  我迅速思考了一下,决定自己应该采取什么态度。

  “喔!”我说:“我——我参加过一次。”

  “是不是觉得很荒唐?或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避开他的眼光,尽可能装得很不安。

  “我——呃,好吧——我当然不是真的相信,她们看起来很诚恳,可是——”我看看表,“没想到已经这么晚了,我要赶快回去,不然堂妹一定奇怪我到什么地方去了。”

  “谢谢你让我这个残废的人快乐地度过一个原本很无聊的下午。替我向罗妲问好,改天我们再一起吃顿便饭。明天我要到伦敦去,苏西比店里有一场有意思的拍卖会,是中世纪法国象牙制品,精巧极了!要是我能弄回来,相信你一定很欣赏。”

  我们在这种圆满的气氛中分手了。他发现我在降神会中的窘态时,眼里是不是有一抹有趣又不好意思的神色呢?我想是,可是我不能肯定。我现在觉得很可能自己又在凭空想像了。

  第十九章

  我走进将晚的暮色中,天已经快黑了,天空中相当阴暗,我信步向前走着,一边又回头看了一次那栋屋子点着灯的窗户,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正从对面走过来的人。

  是个矮小结实的男人,我们互相道了歉,他的声音很雄厚低沉,带着一种爱卖弄学问的意味。

  “对不起……”

  “没关系,完全是我的错……”

  “我以前没来过这里,”我解释道:“所以方向不大清楚,我应该带个手电筒来的。”

  “我有。”

  那个陌生人从口袋里拿出一支手电筒,打开之后递给我。借着手电的光线,我看出他是个中年人,有一张圆而无邪的脸,留着短髭,戴着眼镜。他穿着一件上好的黑雨衣,整个人看来非常可敬。但是,我仍然诧异,他既然有手电筒,为什么自己不用呢?

  “喔,”我有点笨拙地说:“我发现自己踩到草地上了。”

  我走回小路上,然后把手电筒递给他。

  “我现在知道路了。”

  “不,不,请你拿着,到大门口再还给我好了。”

  “可是你——你不是要进去吗?”

  “不,不,我跟你一个方向走,呃——沿着小路到公车站去,我要搭车回伯恩茅斯。”

  我说:“喔,我知道了。”于是我们并肩一起走。

  他看来似乎有些不安,问我是不是也要去搭巴士,我回答说我就住在附近。

  我们又沉默了一会儿,我发觉他越来越不安。他是那种无论如何都不希望自己处在不利地位的人。

  “你刚去拜访威纳博先生?”他清清喉咙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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