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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极乐世界

  在那件事发生以前,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天底下没有比我再幸福的了。

  祖先的城堡现在仍遗留在S市的中央,不过,我并不是在那儿出生的。我父亲那一代,当维新运动爆发,荣膺子爵爵位的时候,在俯瞰S市港口的风景秀丽的小山上,建造了一座府俄,全家都搬到了那里。如今,那座府邸由一门远亲管理着。一回想起在那儿成长的童年时代,便好像一股春风吹进了心房,怀念之情油然而生。

  我出生不久,母亲便与世长辞了。父亲把我抚养到十六岁,也离开了人间。我才十七岁的小小年纪,就成了被称作财主华族的大富翁。

  钱是用之不尽的。父母双亡,又没兄弟,不然一身,无牵无挂。可是,我却没像别的纨绔子弟那样沉溺于酒色之中。或许是父亲严厉的训海深铭于心的缘故吧,如今想来,那时确实是个规规矩矩的正派青年。

  为接受高等教育,我将家里托付给忠实的管家,自二十到二十八岁一直在东京求学。那个时期的快乐是令人难忘的。我结识了一位聪明、英俊的朋友,我在大学攻读哲学专业;他在美术学校学习西洋画专业。由于寄居的地方相距不远,一件偶然的事使我们结成朋友,终于成了一对难分难解、亲如情侣的至交好友。

  他叫川村义雄,比我小三岁。可是由于出身贫寒,他比年长的我更通晓事故,容貌也美如冠玉,远非我所能比。

  从学校毕业后,我带着川村返回了故乡S市。川村虽毕了业,可是靠作画谋生却很艰难,而且他还想进一步深造。因此我恳切地劝他说,要学画也并不限于在东京,不如经常在景色宜人的九州海岸,悠然地挥笔作画。于是我们结伴同行了。一回到家,我马上决定为他买下一个外国人正在出卖的画室,让他用我的费用住在那里。

  我每天在俯瞰S港的书房里埋头读书,厌倦时,要么把川村叫来,或我到他那儿去,畅叙衷肠;要么一同到附近的名胜进行小旅行。我为此而心满意足,无心寻求别的快乐。我们时常谈论女人。我在朋友们中间被称为厌恶女性的怪人;而川村则不然,他简直是个女性的赞美者。

  川村一谈起女人,我就面呈不悦。

  “女人么,只值男人的一根肋骨,她们只不过属于劣等种族,既没有高尚的思想,又不理解优美的艺术。”

  我常常没完没了地为以前的哲学家们加给女性的种种咒骂辩解。

  可是,可是!

  没有比人心更靠不住的了。我这个厌恶女性的怪人恋爱了,嘿嘿嘿,恋爱了。真不好意思,只看了那姑娘一眼,我的哲学,我的人生观就统统像旭日下的白雪一样融化得荡然无存了。

  她叫瑙璃子,出生于中国血统的没落士族,当时是一个十八岁的妩媚少女,宛如初放的红梅,标致、俏丽,娇艳迷人。她大概是为了纪念从女校毕业,跟母亲到S市来游览。我在散步途中遇到她,对她一见钟情。于是我不顾羞耻,托管家北川给我说媒。经过了解,知道她家虽然贫穷,但门第不错;她本人也确实是个教养良好、聪明伶俐的姑娘,作为一位子爵夫人是无可厚非的。

  亲属中并非无人反对,但我本人说什么也要娶她,否则我就不活在世上。在我执拗的坚持下,硬是举行了婚礼。于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认识了女人,而且是一位恰如其名,像瑜璃一样美丽的女人。

  呵,就是现在想来,我这颗老朽的心也禁不住一阵发热。在婚后的两年时间里,我终日沉浸在甜蜜的馨香和湿润的桃色雾露中,过着无法形容的快乐生活,仿佛飘然上了天堂。

  我们旅行到大阪的伯父那儿。没赶上我们婚礼的川村义雄,在婚礼后的第三天,来拜访我们夫妇。他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加深挚地祝贺了我们的新婚。

  “你真幸福啊。沉默寡言的闷头鬼最有心计,这话就是说的你哟。你以往自我标榜厌恶女人,现在却娶了个在东京、大阪的社交界首屈一指的日本第一类人。你还说女人只值一根肋骨吗?”

  他紧握着我的手,高兴地直嚷嚷。

  “唉,我改变观点啦。”

  我不好意思地回答。

  “正像你常说的那样,漂亮的女人是造化的伟大创作,任何艺术品都不能与之相比。”

  说罢,我心里摹地感到有些对不起川村。虽同是男人,而他才是我的唯一伴侣,有了瑙璃子,就仿佛觉得以往那种无间的亲密有些淡薄了似的。我觉得在川村面前夸耀妻子太不应该了,唉,真可怜,川村还没有享受过有个美人作妻子的快乐,得给他也找一个美貌的姑娘。

  我略感郁闷。无意中一回头,只见瑙璃子像一朵蔷薇一样进来了。一看到她,我的郁闷顿时烟消云散。只要她那美丽的脸蛋儿能一直在我眼前,那我就连朋友也不要了,金钱也不要了,生命也不要了!大概这就叫醉心于情爱吧。我仿佛到达人世快乐之巅,像个傻瓜一样直愣愣地盯着瑙璃子的脸蛋儿。我越看越觉得可爱。呵,世上竟有这般美丽、迷人的人儿!瑙璃子所在之处,连附近的东西都焕然生辉,绚美可爱。

  你们笑话我吧。婚后不久,让瑙璃子去洗温泉成了我最大的快乐。我像澡堂的搓背工一样,搓着我妻子美丽的肌肤。她那娇嫩的肉体上生着肉眼看不到的汗毛,肌理像水蜜桃皮一样细腻。我最爱欣赏热气从她那被烫得然红的肉体上袅袅升腾的景象,连她身上搓出来的污垢,在我的眼里都格外的美。

  我不顾仆人们背地里说闲话,像个痴汉一样,整天只盼着开澡堂。

  我是那样如痴如狂,因此,瑙璃子在我的面前也抛开了太太的矜持,与我亲密起来。最后,发展到她只用一个眼色便能随心所欲地操纵我,就像耍熊的马戏师使一个眼色就能任意地戏耍猛熊一样。

  只我们俩的时候,我是瑙璃子极其忠实的奴仆,整天为讨得她的欢心而绞尽脑汁。

  她一有什么高兴的事就喜欢哎呀一声,瞪起银铃似的大眼,接着又现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娇羞地捐上嘴唇,嫣然一笑。为了看她那一笑,不论付出多大的牺牲我都在所不辞。那是因为瑙璃子也一往情深地爱着我。

  我家里一下热闹起来。为讨瑙璃子的欢心,我频频举办小宴。所有的朋友都受到邀请。我的妻子喜欢在那些宴席上像个美丽的女王一样待承宾客,我也爱看她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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