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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他们谈了足足两个钟头,大家的喉咙响起来了,幸亏李老爷敲门进来,给他们劝解。李老爷也加入谈话,又谈了好一会,王小姐才气冲冲开了门回楼上去。这一回总算不曾闹成功。”

  伊说到这里,向我瞧瞧。我并不答话,但点点头,让伊继续说下去。

  伊略顿一顿,接着说:“就在那天——就是前天十七——夜里,那件不要脸的事就发生了。那时已在半夜后两三点钟。我早已睡熟,忽听得有什么玻璃东西打碎的声音。我突然惊醒。接着又听得王小姐的呼叫声音。我知道不妙,忙从床上起来,披了件衣裳,赶到二层楼去。王小姐的房门关着,室中却没有灯光。我走到伊房门口时,还听得地板上的脚声,好像有人在那里挣扭。王小姐仍在呼叫,不过呼叫声音很低,好像伊的嘴被什么东西阻塞着,伊喊叫不出。

  “我吓得什么似的,要想进去,又没有这个胆。我以为也许有什么强盗或偷儿。我走到伊的房门口,用足了气力,喊了一声:‘王小姐!’那房门突然开了,有一个男人直冲出来,撞在我的身上,竟使我跌了一交。黑暗中我当然认不出那人是谁,但约略瞧见他穿一身白色的短衬衣,向三层楼奔去。

  “不一回,房间里电灯亮了,我从地上爬了起来。李老爷也从三层楼下来,慌忙地走进王小姐房间里去。我也跟着进去,看见王小姐坐在床边上哭,那件白印度绸的睡衣,前襟也已撕破。妆台上的一只玻璃花瓶,已打碎在地上,床上的被褥散乱,一只小方凳也翻倒了。

  “李老爷拍着王小姐的肩,低声说:‘阿宝,你别哭,这畜生太不要脸,我马上叫他滚。你看我面上,不要生气。’王小姐仍掩住了脸啼哭。李老爷也回头来瞧我。‘金梅,你上楼去睡,没有事。’那时我也说不出什么话,只能听从他,回上三层楼去。我进了自己的房,当然还睡不着。不多一回,我又听得李老爷也回进他的房里去。他们父子两个便唧唧哝哝地密谈。我的房间虽和他们只隔一层板条涂石灰的空壁,但我虽把耳朵凑到壁上,到底听不出什么。

  “我发觉了这一回事,才知这个表哥不是好人。我防他再有什么举动,这一夜便不敢睡。可是直到天明,没有其他的动静。到了昨天早晨七点钟光景,李老爷陪着他的儿子出去,说是送他儿子上火车回苏州去的,临走时,这守琦也不曾向王小姐辞别。其实这时候王小姐的房门还不曾开,也许还睡着呢。”伊说到这里,又向窗口方面望了一望。

  我觉得这一回事,的确是这件凶案中的唯一要点,我们起先竟没有发见,不能不算是失着。我因向金梅说:“这一回事的确很重要,可惜你不肯早些说。”

  金梅辩道:“我不敢说啊。你们也不曾问我。你不能怪我。况且昨夜里李老爷在凶案发生以后,曾叮嘱我说话要留神,不要乱说。那明明是指这件事的。”

  我点点头,又问道:“那么,这李守琦昨天早晨出去以后,可曾再来过?”

  金梅摇摇头,接着又说:“我不曾瞧见他。”

  “他会不会瞒着你重新回来,躲在什么地方,不过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李老爷回来时是一个人,他不曾再出去过。这守琦也许在晚上再溜进来,那也说不定。你可以问问老毛。”

  “好,等一回我再问老毛。除此以外,你可还有什么其他隐藏的事?”

  金梅摇摇头。“没有了,我所知道的,都已完全告诉你。”

  我思索了一下,又问道:“那么,你早晨所说的,昨夜里你听得了枪声下楼来的一回事,可也有什么顾忌的话吗?”

  金梅道:“没有,那完全是实在的。我委实不曾听得其他声音,直到被枪声惊醒。”

  这时我忙举起右手向金梅摇摇。因为我耳朵中仿佛听得客室外有轻微的脚步声。我急忙站起来,走到门口,把耳朵凑在门上听听,又仿佛听到楼梯上的吱吱声音。我随手将门拉开,门外并没有人,便向楼梯上一瞧,也不见人影。但我不相信我的耳朵会有接连两次的错觉。我回头向金梅演一个手势,叫伊留在会客室中。我自己出了会客室,反手将门拉上,踏着轻快而稳健的步子,走上楼梯去。

  我到了二层楼,瞧见甬道中并没有人。右手里有一扇白漆的门,静悄悄地关着。我略一踌躇,便走近这门口去,左手把握在门钮上,右手从衣袋中掏出了手枪。我用力一旋,那门应手而开,向四周一瞧,室中也空虚无人。

  这房间很宽大,朝南一排钢窗,也有黄色镂孔的纱帘掩护着。纱帘虽都下着,光线仍很充足。一只宽大的铜床向南排着,那床的铜柱金光耀目,衬着床上白色的被褥,粉红软缎的被头,和绣花白缎的枕头,单从色彩上说,已觉得使人眩目。靠壁有一只立体式的柚木镜台,排满了许多各色各式化妆品的瓶缸,都是高价的舶来品。在一只粉盒旁边,还放着一副遮阳光用的黑眼镜,不过丽兰却另有别用。此外还有一口衣橱,一只圆桌,两只绸套的沙发,和一只长椅,一只放在床面前的夜灯几,同样都是立体式的,而且也同样漆着浅黄色。总之,这里的布置,和楼下的会客室,可称异曲同工地象征着忘了时代国家的奢靡和浪费!

  我在这室中瞧了一周,觉得这里面没有可以藏匿什么人的地方。那么,起先难道并没有人上楼来,当真是我的听觉作怪吗?正在这时,我觉得有轻微的脚步声音,回头一瞧,见那扇房门在缓缓开动——开得很缓,一英寸一英寸地向里面推动。我进来时本没有把门关上,这时分明门外有什么人走进来了。那门推开了将近一半,首先从门隙里进来的。是一根枪管!

  我急忙把身子一闪,躲在床的一端,把身子蹲下些,举着枪向门口凝注着,以防万一。

  “别开枪!包朗,是我!”

  进来的是霍桑。我把身子站直了。我见霍桑的神色很紧张,他把手枪放进了衣袋,眼光迅速地在房间中流转。

  他低声说道:“你怎么在这里?我叫你在楼下会客室中跟他谈啊。”

  我答道:“他已出去了。我跟金梅和老毛谈过一会,发觉了两件重要的事实……我刚才听得你进来。你是在三层楼上吗?”

  霍桑点点头,反问我道:“你发现的什么两件事实?”

  我就把老毛皮鞋的来历,和李守琦企图强奸丽兰的事,简括地告诉了他。霍桑听得很出神,连连点着头,分明他也承认这两件事的价值的重大。

  我问道:“你在三层楼上做什么?”

  他答道:“我要搜索一件东西。不过我的推想还没有证实。”

  我又问道:“你有什么推想?——”我见他摇头不答,又问道:“你在警厅里的交涉怎样?有结果没有?”

  霍桑摇摇头:“没有,崔厅长把赵伯雄放了,不过答应我如果叫赵伯雄质证,他可以找他来的。”

  “那么,他凭着什么理由放赵伯雄的?”

  “崔厅长起初不肯说,只说他相信赵伯雄不是凶手,后来才勉强告诉我,他是奉了上峰的命令才释放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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