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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他一面将汽车继续驶行,一面又笑道:“包朗,我相信文学头脑跟科学头脑,这中间的确有着一条鸿沟。我告诉你,眼前我的脑子里,谁也有嫌疑,谁也没有嫌疑。唉,亚东到了。”

  我们进了旅馆,先在旅客表上找寻七七四号。这号数下面标着“金君”二字。我有些失望,霍桑却并无表示。

  我低声道:“莫非这赵伯雄已经搬走?”

  霍桑答道:“我们上去问一问再说,他尽可能化名——且慢,让我先打一个电话给倪金寿。”

  霍桑走到电话间去。我等在外面,见他拨的号码是警察总署。一回儿电线接通了。

  他断续地说:“我是霍桑,请倪探长接话……还没有回来?……他有电话吗?怎么说?……今天没有上课……唔唔……他此刻到哪儿去了?……好。”他随手将听筒搁好。

  我等他回出来时低声问他。“可是那余甘棠今天没有上课?

  霍桑点头说:“是的,连宿舍里都不在。倪金寿已问过几个余甘棠的同学,据说他这几天缺课很多,行踪也很飘忽。”

  “这样看来,这个人的嫌疑似乎又加重了一层。是不是?”

  霍桑点点头,便向电梯间走去。我一边跟随着他,一边继续发问。

  “倪金寿还在找寻这姓余的吗?”

  “不,这姓余的既然暂时失踪,他自然也无从着手。他曾打电话到总署里去,通知我他先要跟我谈一谈,然后再想进行的方法。”

  “那么,怎么我刚才好像听得他要到扬子旅社去?”

  “那是他依了我的话去调查陆健笙昨夜的行踪的。”

  这时我们早已站住电梯间面前。电梯下来了。钢门拉开以后,吐出了一大群人,内中也有不少妖冶的女性。我们进了电梯,彼此不再说话。电梯一层层地上升,到了第七层时,我们便走出来。这旅馆是上海高价旅馆之一。在这里出进的人,外表上好像都是生活富丽的资产阶级,其实我相信如果剥下了他们的面具,里面也尽多“凄惨”人物,而且所干的事,也尽多“不可告人”。我们在那铺着狭长地毯的雨道中转了几个弯,才找到七七四号室。室门前那块小小的玻璃牌上,果然写着“金君”二字。霍桑在那关着的室门口站了一站,并不立即敲门。他向左右两端一望,有一个穿白号衣的侍役,正从东端走过来。霍桑把手插到衣袋里去,立即又拔出来,迎着那个茶房走去。我瞧见他有一种极敏捷的动作,仿佛把什么东西向那茶房的手里一塞。

  他开口说:“七十一号,我要问你一句话。”

  我瞧见那茶房的号衣上果真有红线绣着七十一的号码。这是个二十多岁的少年,一双乌黑的眼睛,已充分表示出他不单灵敏,而且是“训练有素”。不过大旅馆里侍役们的训练的主要科目,并不是怎样侍应旅客,却在如何辨别旅客们钱袋口的宽紧,和如何捞“外快”。这七十一号把眼角向他的手掌里瞟了一碟,又抬头向霍桑和我估量一下,便点点头,立即表演出他的训练有素的成绩来。

  “先生,什么事?”那先生的称呼,分明是他的手掌里的东西所产生的自然反应。

  霍桑道:“这七十四号里住的什么样人?”

  那茶房疑迟了一下,答道:“一男一女,姓金。”

  “那男的是不是一个穿西装的少年?”

  “不,是个老头儿,穿中装的。那女的年纪倒还不过二十多岁。”

  我一听这话,不能不再度失望。老头儿当然不是我们所要找寻的人。但霍桑仍没有消极的表示。

  他继续问道:“他们几时来的?”

  七十一号答道:“才到——不到一个钟头。”

  霍桑的眼睛里闪了一闪。“那么,昨天住的什么人?”

  那灵敏的茶房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应道:“是个少年——是的,穿西装的,个子很高,姓钱。

  霍桑迅速地从胸口袋里摸出那张小照片来。“是这个人吗?”

  那侍役把照片仔细瞧了一瞧,连连点头说:“正是这个人。他昨天才搬走——不,其实是今天搬走的。”

  我的希望突然恢复过来,心里当然非常高兴。

  霍桑又问道:“到底什么时候搬走的?”

  “昨天半夜以后,大概是一点钟光景,所以就算今天也可以。先生,他是什么样人?我们也觉他很奇怪。他干了什么事?”

  霍桑并不答复他的问句,只自顾自问:“你觉得他怎样奇怪?”

  “他昨夜冒雨回来,一回来便收拾行李,付清了帐出去。我给他拿皮包,他也不要。他自己提了皮包到电梯间去。因此我觉得他的行动有些儿异样。”

  我觉得心房的跳动增加了速度。因为那茶房不单证实了赵伯雄的面目,又证实了他昨夜里的行动的确有行凶的可能。在无意中得到了这意外的情报,我怎禁得住不暗暗欢喜?这时有一个年龄迫近半百而打扮却像十八九少女那么的女人,袅娜地从我们身旁走过。我并不理会,继续注意霍桑的问句。

  霍桑又进一步地问道:“他临走时的神气可有些儿慌张?”

  那茶房张大了眼睛,点头说:“是的,的确慌张!他回来以后,一言不发,只顾整理他的皮包,整理好了就走。我早就疑心他不是路道。”

  “那么,他搬到什么地方去,你也不知道吗?”

  “当然不知。我问他可要叫汽车,他也只摇摇头,不说一句话。先生,他到底干的什么事?我早就疑心他。”

  “噢,你早就疑心他?为什么?”

  这时又有个穿长袍,戴呢帽,留黑须和戴眼镜的人大腹贾模样的男子,大摇大摆地从甬道东端走过来。那茶房似乎有些顾忌,向霍桑努一努嘴,便向着西端的转弯处走去。我们当然跟随他走。那西端出口的转折处比较僻静些,他才低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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