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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围着要找回这封信,你今天早晨才到他的卧室中去?是吗?”

  “是啊。因为哥哥出外时,总是把房门锁着的,我没法进去搜寻。晚上他睡时虽不闩门,我却没有胆子进去。今天早晨莫大姐把洗脸水送上去以后,过了一会,还不见他下楼吃粥。后来我舅舅去了。我记得舅舅吃粥时,似乎曾听得楼梯上有走动的声音。我想我哥哥也许到近边去买什么东西,他的房门也许暂时开着。这是一个机会。我就差阿三到楼上去,瞧瞧我所料想的是不是实在。他上去了一趟,立刻下楼来报告,房门当真开着,里面并没有人。我就悄悄地走上楼去,房中果真没人。我先开了镜台的大抽屉找寻,发见了他的皮夹,取夹中并没有信,却有一个钥匙。我就利用了这钥匙,开了另一只抽屉,翻了一翻,那封信果真藏在许多跑狗票的底下,竟还没有拆过。那时我欢喜非常,就重新锁好了抽屉,又将钥匙照样放在皮夹里面,急急回下楼来。我怕我哥哥发觉了要向我争吵,就躲在房里不敢出来,直到杨先生在接上呼叫,我才到后院里去叫了莫大姐一同上楼。先生,这就是经过的事实,一句没有谎话。

  室中静了一静,汪银林把雪茄放下来,瞧瞧霍桑,眼光中带着疑问,似乎他对于甘丽云的话还不敢深信,要取决于霍桑。霍桑脸上仍静穆如常,并无表示。据我的主观,伊的故事从逻辑上看,当真找不出什么破绽,故而我对于信和疑的两方面,信的成分倒居多数。

  一会,霍桑又问道:“你在什么时候差阿三上楼去瞧的?”

  丽云道:“钟点我没有注意,但我记得那时候在舅舅出门以后,阿三刚才吃粥完毕。”伊略顿一顿,又仰面补充。“先生,我还有一句老实话。阿三当真是吸纸烟的,那时候他大概衔着纸烟上楼,无意中却把烟尾丢在楼上。早晨时我怕造出事来,故而代替着他说谎,这一点也要请先生们原谅。”

  “阿三到楼上去耽搁了多少时候?

  “不久,至多一两分钟。”

  “他下楼后怎样报告?你说得仔细些。”

  “他说:‘大少爷的房门略略开着。我轻轻推开了房门,向里面瞧瞧,不见他在里面。我又悄悄地绕到床面前去,床上也空荡无人,我便马上下楼来。’他说的大概就是这几句话。”

  “你听了他的报告,马上就上楼去吗?”

  “是的,我上楼以后所见的景象,和阿三所说的相同。”

  “那时候阿三在哪里呢?”

  “他下楼报告我以后,就出去买菜的。”

  “那么,你自己在楼上耽搁了多少时候?”

  “时间很短。我心中非常着急,怕我哥哥上楼撞见。幸亏那封信,我一找就着——我想前后至多不过五六分钟。”

  “那时候卧室中有没有异状?”

  “完全没有。”

  “那两扇通厢房的画窗,开着还是关着?”

  “这个——我没有细瞧,但大概是关着,否则我当然要瞧到厢房里去。”

  霍桑交握着两手,凝注了目光,沉吟了一下,似在思索其他的问题。一会,他果然继续发问。

  “那么,你从楼上抽屉里找回来的信,此刻可在你身上?”

  “不,这信我已藏在我卧室中的箱子里。”

  “信上说些什么?你还记得吗?”

  丽云的头忽又低沉下去,那块有着遮羞压惊双重作用的白巾,又一度在伊的口鼻间活动,似乎这问话伊又有些难于回答。

  霍桑催着道:“你尽说不妨。我相信这里没有顽固的十八世纪的古董先生。我们也是主张恋爱自由的。即使这封信关系恋爱问题,你也用不着顾忌。”

  伊缓缓摇着头,答道:“不是这个。这封信是济民安慰我的——关于我的退婚问题。”伊的头又沉到了伊的胸口,手中拿着的那块白巾又按住了伊的嘴。

  “退婚问题?哪方面提出呢?”

  “诸家提出的。那位姓方的媒人曾和我父亲谈过一次,我父亲却认为耻辱的事,不肯赞成。”

  “退婚的理由是什么呢?”

  伊踌躇了一下,答道:“我不知道,他们似乎不曾说出什么理由,但据我父亲料想,一定是我哥哥去搬了嘴舌。在二十七那天早晨,我父亲因此将我大骂一顿。我把这回事写信告诉了济民,所以济民这一封回信都是些安慰的话。他说退婚并不算羞辱,反而可以成全我们的愿望。他叫我对于父亲的责骂暂时忍耐。”

  “信上可有关于汀荪的话?

  伊又疑迟了一下,才道:“有的,他说我哥哥若能出去,我们的前途便可减少一种障碍。”

  “出去?这话什么意思?”

  “我哥哥本来要搬出去住,只是父亲不肯。济民曾因此画了几张游戏性质的符,希望他实践他的分居的志愿。”

  霍桑疑讶道:“唉!那几张符的作用,就要使你哥哥搬出去?我倒有些不懂!”

  丽云解释道:“我哥哥很迷信。济民听到他有分居的提议,便利用他的迷信的心理,写了几张符寄给他,使他不能安居,以便他早一天搬出去住。我哥哥接信以后,当真又向我父亲商量分居,可惜我父亲仍固执不答应。先生,请不要误会。他寄符的目的,只是游戏性的恐吓,并没有其他作用。”

  “那么,我们在他枕头底下所发见的那张‘三日死’的符,你可知道是什么人接到的?”

  “我不曾留意,大概昨天早晨哥哥出门时自己接到的。

  问答的声浪到这里又暂时停顿。汪银林似不耐枯坐,便立起来在室中踱着。霍桑也摸出了纸烟,默默地吐吸。那女子仍静悄悄坐着。伊的两手放在膝上,眼光却在霍桑脸上膘了几瞟,似在偷偷地探测霍桑的心思。

  一会儿,霍桑又婉声问道:“你还有什么别的话要告诉我们?”

  伊摇头道:“没有了。我所知道的事,已完全说出来了。”

  “你再想想,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当真没有了。你们若有要问关于我哥哥被害的事,我委实完全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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