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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前言

  莫报告我的死讯,
  或者为我的死哀悼,
  莫将我葬在供人献祭的墓地,
  也用不着祭司把丧钟敲,
  不想让任何人看见我的尸体,
  也别为我出殡送葬。
  莫在我坟头上栽花植草,
  我平生的心愿,
  便是让世人把我忘掉。
  ——托马斯·哈代

  序幕

  这是一个丛林简易机场的夜晚,天上没有星星,也不见一丝月光,只有非洲西部的黑暗,像温暖而潮润的天鹅绒一样包裹着一群七零八落的士兵。云层几乎压到了伊洛何树的树梢。等待中的士兵祈求云层再停留得久一些,好遮住他们免受轰炸。

  在机场跑道的尽头,一架被打坏的老式DC-4飞机发出咳嗽般的声音,左折右转,摸索着向那些棕榈树叶铺成的茅屋滑去。跑道指示灯引着它悄悄降落,那些指示灯为最后一次降落只亮了最后的十五秒钟。

  一架联邦的米格-十七夜间战斗机呻吟着穿过夜空向西飞去。这架飞机可能是一个东德飞行员驾驶的;在过去的三个月里,东德派了六个飞行员来代替害怕在夜间飞行的埃及人。它在云层之上,从地面上是看不见的,就像机上的驾驶员也看不见地面的跑道一样。它正在搜寻闪烁的着陆指示灯,可是指示灯灭了。

  滑行着的DC-4上的驾驶员是无法听到他头顶上喷射机的呜呜声的,他打开机灯,想看看自己正往哪儿滑行。这时,黑暗中一个无精打采的声音喊道:“关上灯!”当驾驶员确定了自己的方位后,就熄灭了机灯,那架在他头顶上的战斗机离它有几英哩远。南边传来一阵大炮的隆隆声,前线的士兵终于溃败下来,因为他们弹尽粮绝已经两个月了,都纷纷扔下枪炮,跑进能躲藏的丛林中去。

  停机坪上,一架“超级星座”运输机已经降落在那儿,DC-4的驾驶员把飞机停在离它二十码远的地方,关上引擎,爬出机舱,走上机坪的水泥地。一个非洲人向他跑了过去,他们轻声地谈着。两人穿过黑暗,向一群士兵走去,那群士兵黑乎乎的一团,正背对着那片黑暗的棕榈林。当他们从机坪向士兵们走近时,那些士兵还一直三三两两的,等到那个驾驶DC-4的白人和一个士兵面对面地站着,他们才围了上来。那个白人没有见过这个士兵,却知道有这么个人,甚至在黑暗里,仅借着几支香烟暗淡的微光,也能辨认出他想见而终于见着了的这个人。

  那个驾驶员没有戴军帽,因此没有行军礼,而只微微颔首。以前他从未像这样对一个黑人点过头,他也无法解释这是为什么。

  “我是范·克里夫上尉。”他操着带南非白人口音的英语说。

  那个非洲人点头答礼,点头时一簇浓密的黑胡子刷着条纹伪装的军服前胸。

  “在这样的夜里飞行很危险,范·克里夫上尉,”他冷淡地说,“再运给养来可有点儿迟啦。”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说话的腔调与其说像一个非洲人,倒不如说更像他曾经当过的英国公学的学生。范·克里夫觉得很不舒服,就像他许多次从海岸起飞穿过云层飞行时那样,心里总是自问干嘛要上这儿来。

  “我不是运给养来的,先生。再也不运了。”

  这一下又破了先例,因为他曾经发誓不喊这个人“先生”的,也不对任何一个“卡菲尔”人称先生。不过,他在利伯维尔一家饭店酒吧里遇见的雇佣兵说得对,眼前的这个非洲人是不同寻常的。

  “那你来干嘛?”那个非洲将军轻声地问,“也许是为了孩子?这儿的修女们想让一些孩子坐飞机到安全地区去,可是慈善机关的飞机今晚不会再来了。”

  范·克里夫摇了摇头,他感到谁也不会看到他的动作。他觉得有些尴尬,幸亏黑暗遮掩了他的窘态。他四周的卫兵们捏紧了冲锋枪,眼睛都盯住他。

  “不,我是来接你走的,如果你想要离开的话。”

  沉默了好一会儿。克里夫能感到这个非洲人透过黑暗正凝视着自己,当旁边的人偶尔扬起香烟时,他看到对方一瞥时露出的眼白。

  “我懂了,今晚是你的政府命令你上这儿来的?”

  “不,”范·克里夫说,“是我自个儿的主意。”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那个满面胡子的脑袋,离着克里夫几英呎向他点着头,可能表示理解,也可能表示迷惑。

  “我非常感谢,”那声音说,“这一定是十足的旅行了。其实我有自己的交通工具,‘超级星座’运输机,我希望这架飞机能带我离开这儿去流亡。”

  范·克里夫觉得松了一口气。但他心中无底,如果由他陪着一个非洲将军飞回利伯维尔,会产生什么政治影响。

  “我等着你离开地面飞走。”他说,又点了点头。他想伸出手去握对方的手,却不知道该不该这样做。他并不知道此时这个非洲将军也和他一样发窘。于是他转过身,向自己的飞机走去。

  他走了以后,这群黑人士兵又沉默了一会儿。

  “干嘛一个南非人,一个南非的白人要干这样的事呢?”其中一位阁员问那个将军。当这群士兵的头儿微微一笑时,他的牙齿闪着光。

  “我想咱们是弄不明白的。”他说。

  离停机坪远一点的地方,也是在一丛棕榈树的遮蔽之下,有五个人坐在“流浪者牌”汽车里,瞧着那个朦胧的人影从树丛向DC-4飞机走去。五个人都不停地抽着烟。

  “那一定是南非的飞机。”他们中的头儿说,然后转向身后蜷缩在汽车里的一个白人说:“詹尼,去问问那个机长,能不能给咱们留个空儿。”

  一个精瘦得像麻杆儿似的高个子男人从汽车后座下了车。和别的人一样,他从头到脚也穿着以绿色为主的丛林伪装军服,其上有棕色条纹。脚上穿着士兵穿的长统靴,裤管塞在靴子里,裤带上挂着一个水壶和一柄长猎刀,一支FAL卡宾枪和三盘子弹夹背在肩上,弹夹里都是空的。当他绕到汽车前面时,那个头儿又把他喊住了。

  “把卡宾枪留下,”他说,伸出一条胳膊去接枪,“詹尼,办利落点,嗯?因为咱们要是不坐那架破飞机离开这儿,过几天就会被砍死的。”

  那个名叫詹尼的人点点头,扶正了头上的贝雷帽,从容地向DC-4走去。范·克里夫甚至没有听见身后有胶底鞋走来的声音。

  “你好,先生。”

  范·克里夫听见这南非的荷兰语,寻声转过身子,注意到了身后那个人的外形和高矮。甚至在黑暗中他也能看出那人左肩上的标记——黑白两色的骷髅图形。他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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