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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序幕

  如果不是一个名叫马里奥的意大利籍海员目光敏锐的话,遇难者则可能在日落前命赴黄泉。即令当他被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处于昏迷之中了。他身上几乎衣不遮体,由于烈日的燎烤,身上裸露的部位已造成二级晒伤;浸在海水中的部位已被海水泡得又白又软,就像腐烂的鹅翅膀一般。

  马里奥·柯西奥是“加里贝尔迪”号轮船上的厨师兼服务员。“加里贝尔迪”号是一艘讨人喜欢的旧商船,它从布尔迪西起航,正缓慢地驶向因杰角,然后再继续向土耳其北岸东部尽头的特拉布宗港行进,去装运从安纳多卢发货的一批杏仁。

  就在一九八二年四月下旬的一个早晨,马里奥拿定主意要将一桶马铃薯皮从上风栏杆处倒入海里,而没有从船尾的垃圾运送槽中倒掉。至于为什么,他自己根本说不清,别人也没有要他这样做。也许是为了呼吸一下黑海的新鲜空气,暂时摆脱一下狭小的厨房里没完没了的热蒸气。他踏上甲板,走到右舷栏杆跟前,使劲把马铃薯皮倒入了海中,大海漠然置之,顺其自然。然后他掉转身来,蹒跚地向他的工作岗位走去。刚走了两步他就停下了,皱着眉头,又转过身来走回到栏杆跟前,感到迷惑不解,捉摸不定。

  “加里贝尔迪”号当时正向东北偏东方向行驶以绕过因杰角,所以当马里奥用手遮住阳光而越过横梁朝船尾方向凝视时,正午的阳光正好直射在他的脸上。但是他确信,在二十海里以南的土耳其海岸和轮船之间,他看见有一个东西在汹涌的淡蓝色海面上漂浮着。由于无法再看到那个东西,他急忙快步走到后甲板上,沿着外面的扶梯攀上桥楼的翼台,并再次凝视着。在徐徐涌起的浪峰之间,他在一剎那又清楚地看到了那个物体。他向身后开着的舱门转过身去,舱门通向驾驶台,他大声喊道:“船长!”

  说服船长维托里奥·英格拉奥颇费一番口舌,因为马里奥是个头脑简单的小伙子。但船长毕竟是位经验丰富的海员,他清楚地知道,如果确实有一个人漂浮在海面上,他是有责任掉转船头去看个究竟的,况且雷达上也确实显示出了回波。船长花了半小时的时间才掉转了船头,把船驶向马里奥所指的出事海面,那时,船长自己也看到了那个东西。

  小船几乎不到十四英尺长,船身也不很宽。那是一艘轻型快艇,可能是那种海轮上携带的单座艇。在船体中线的前部,有一块座板横跨船身,座板上有一个孔,是固定桅杆用的。不是船上根本就没有桅杆,便是桅杆没有固定好而翻过船体落入大海了。当“加里贝尔迪”号停下来在浪涛中颠簸的时候,船长英格拉奥靠在桥楼翼台的栏杆上,看着马里奥和水手长保罗·朗希开动摩托救生艇去把小艇拖到船旁。当小船被拖近时,居高临下是可以看到小艇里面的情况的。

  艇里的那个人躺在海水里,水积了有几英寸深。他瘦得皮包骨头,面容憔悴,胡须很长,已经不省人事,他的头歪向一边,而呼吸很急促。当他被吊上船以及水手们用手摸着他脱了皮的肩膀和胸膛时,他呻吟了几声。

  “加里贝尔迪”号始终留有一个备用舱房以作病房之用,那位遇难者就被安置在这间舱房里。在马里奥的主动要求之下,船长就让他专门去照顾这位遇难者。马里奥很快就把这个人当做他的私有财产,就像一个小男孩照料自己亲手从死亡在线拯救出来的小狗那样关心备至。水手长朗希从急救药箱里取出一针吗啡给他作了注射,以减轻他的疼痛。他们两人便着手医治晒伤。

  作为卡拉布里亚人,他们对于晒伤是略知一二的;他们配制了世界上最好的晒伤油膏。马里奥从他的厨房里端来了一盆新鲜柠檬汁和酒醋各半的混合剂,又从他枕套上撕下了一块软棉布和取了一碗冰块。他把棉布浸入混合剂中,再包上十几块冰块,然后把它轻轻地敷在晒伤最严重的部位上,紫外线几乎已经穿透到此处的骨头。当冰冷的收敛剂使晒伤的肌肤散发出热量时,一缕缕的热气从昏迷者的身上冉冉升起。那个人颤抖了起来。

  “发点烧总比晒伤休克而丧命好。”马里奥用意大利语对他说。那个人未能听见,即便他听见了他的话,也会不解其意。

  朗希和船长一起走到摆着小艇的后甲板上。

  “发现什么了吗?”他问道。

  船长英格拉奥摇了摇头。“这个人身上一无所有,没有手表,没有写上名字的标签。穿一条廉价的衬裤,上面商标也没有。他的胡子看上去大概有十天没刮了。”

  “这里也是空无一物,”英格拉奥说,“没有桅杆,没有风帆,没有桨,没有食品,没有淡水箱。甚至连船名也没有,不过船名也有可能是剥落了。”

  “会不会是海滨胜地的游客,被风吹到了海面上呢?”朗希问道。

  英格拉奥耸了耸肩膀。“也可能是一只小货轮上的幸存者。”他说。“还有两天我们就要到达特拉布宗了。当他清醒过来会说话的时候,土耳其当局是会解决这个问题的。现在我们就准备开船吧。哦,我们还得给我们在特拉布宗的代理人发个电报,把这里发生的情况告诉他。我们靠码头时需要有辆救护车开到码头上来。”

  两天后,遇难者仍然昏迷不醒,连话也说不出来;他躺在特拉布宗一家市立的小医院的病房里,身上裹着洁白的床单。

  海员马里奥曾陪着这位遇难者随救护车从码头来到医院,同行的还有船方的代理人和港口的卫生检疫官员,那位官员曾坚持要检查这个神志昏迷的遇难者是否有什么传染病。马里奥在床边守候了一个小时才告别了那位仍在昏迷之中的朋友,回到“加里贝尔迪”号上去准备船员们的午餐了。那是前一天的情况,傍晚时分,这艘破旧的意大利不定期货轮就起航了。

  遇难人的床边现在站着另一个人,由一位警察和穿短大衣的医生陪着。这三个人都是土耳其人,但其中一个穿便衣的矮胖子说着能过得去的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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