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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在黑洞洞的卧室里,他可以辨认出里芙卡——他的妻子——的酣睡着的身体,薄薄的毯子随着她的呼吸起伏着。他摸进孩子们的房间,看了看他的两个孩子:六岁的希洛莫和两岁的杜夫。

  他多么想爬上床去倚偎着他的妻子睡上几天啊,但是他还有一件事情要做呢。他放下他的提包,轻手轻脚地脱掉了衣服,甚至内衣和袜子都一起脱光。他从衣柜里取出干净的衣服换上。里芙卡睡梦正酣,毫无所知。

  他从壁橱里取出他的军裤,它还是像他往常回家来时那样洗得干干净净,熨得笔挺。他套上发亮的黑牛皮靴,系好带子。他的哔叽衬衫和领带照旧放在原处,衬衫上的折缝熨得笔直。他在衬衫外面罩上他的军外套,外套上唯一的饰物就是作为伞兵军官标志的闪闪发亮的钢翼和他在西奈和在越境突击战斗中赢得的五条战功绶带。

  最后一件东西就是他的红色贝雷帽。他穿戴齐整后,又拿了几件东西塞在一个小包里。这时东方已经泛白,他走出房子,发现他的小汽车仍然停放在他一个月前临走时停放的公寓大楼前的老地方。

  虽然今天还只是二月二十六日,离最后一个冬月的结束还有三天,但空气已经回暖,预示了一个灿烂春天的征兆。

  他向东行驶,出了特拉维夫,直奔耶路撒冷。他很喜欢这种黎明时的谧静,这种安宁、清新的气氛永远使他感到非常美妙。在沙漠里执行巡逻任务期间,他看到过千百次这种景象——凉爽而美丽的日出奇景开始了酷热的一天,有时则是战斗和死亡的一天。这是一天里最美好的时刻。

  道路穿过海滨平原上平坦富饶的田野,伸向犹太的赭色山岗,途中经过苏醒中的腊姆拉村。过了腊姆拉,在当时情况下就要绕道拉脱隆·沙令特,多走五哩路以便绕开约旦部队的前沿阵地。在他的左侧,他可以看到阿拉伯军团的早炊升起的轻盈盈的蓝烟。

  在阿布·谷希村里,有几个阿拉伯人在放哨警戒。而当他爬上离耶路撒冷最近的一个山岗时,太阳已经照亮了东方地平线,使那座被分割的城市中阿拉伯区里的岩石圆顶显得光彩夺目。

  他把车子停放在离他目的地四分之一哩的地方,然后顺着大街走向雅德·伐歇姆灵庙。大街两旁耸立着为纪念前来助战阵亡的非犹太人而种植的树木,而在灵庙的巨大铜门后面,则是在大屠杀中牺牲的他的六百万犹太同胞的神龛。

  上了年纪的看门人告诉他说,时间太早,还不到开放的时候。但他说明了他的要求之后,看门人就放他进去了。他步入纪念堂,向四周扫视了一眼。他曾为他自己的家庭祈祷而来过这里,但这座用巨大的灰色花岗石砌成的厅堂仍使他感到肃穆逼人。

  他趋步向前,在栏杆旁凝视着用黑色的希伯莱字母和罗马字母铭刻在灰色石头地板上的名字。灵堂内昏暗无光,只有长明灯的火焰在浅底的黑色碗钵上闪闪跳动。

  他凭借这点光亮,可以看见地板上成排成排的地名,奥斯威辛,特来勃林卡、贝尔森、拉芬斯布吕克、布痕瓦尔德……地名多得数不过来,但他找到了他要找的那一个:里加。

  他不必再戴上祈祷帽,因为他仍然戴着他的红色贝雷帽,而这就可以了。他从他的小包里拿出一条镶有缘饰的丝围巾,即所谓祈祷巾,也就是密勒曾在阿尔托纳区的老头的衣物里发现过而不明白是干什么用的那种围巾。他把它围在肩膀上。

  他又从小包里拿出一本祈祷书,翻到所需要的那一页。

  他走到把灵堂分成两半的一排黄铜栏杆旁边,用一只手抓住栏杆,眼睛凝视着栏杆一侧正对着他的长明灯火。因为他不是一个教徒,所以他在念那些已有五千年历史的祷文时需要不时翻阅他的祈祷书。

  就这样,在所罗门·陶伯的灵魂在里加死去后二十一年,终于由一个以色列陆军伞兵部队的少校站在圣地的一座山岗上为它诵经超度。

  如果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最后都能一一得到明确交代,那是再好不过的了。不过这是非常罕见的。人们继续生活下去,或生或死,何时何地,各有定数。就所能访知的,各主要人物的遭际有如下述。

  彼得·密勒回家结了婚,专门从事报导那些茶余酒后足为谈资的东西。到一九七〇年夏天时,西吉已怀上第三个孩子。

  敖德萨的人溃散了。爱德华·罗施曼的妻子回了家,后来接到她丈夫的来电,说他在阿根廷,她拒绝前往。一九六六年夏,她照老地址(吉巴尔别墅)给他写信,要求在阿根廷法院办理离婚手续。

  信被转到了他的新地址。她收到一封回信,表示同意她的要求,但指定要在德国法院办理,并附来了一个同意离婚的法律文件。她在一九六六年获准离婚。她仍住在德国,但恢复了她结婚前的姓氏缪勒,而这个姓在德国是成千上万多如牛毛。罗施曼的第一个妻子海拉仍住在奥地利。

  狼人和他在阿根廷的怒火万丈的上司终于言归于好。他变卖了私产,跑到西班牙的福尔门特拉岛买了一座小小的庄园定居下来。

  收音机工厂则关门大吉。为海尔旺的火箭制造遥控系统的科学家们都在实业界或学术界找到了工作,但他们一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为罗施曼执行的计划则彻底垮台了。

  安装在海尔旺的火箭永远也未能起飞。火箭的燃料、点火系统俱已准备就绪,弹头已投入生产。对弹头的真实存在也许抱有怀疑的人,不妨去查阅一下奥托·约克来克教授在瑞士巴塞尔省法院于一九六三年六月十日至二十六日审理约瑟夫·本·加尔一案时所作的证词。四十枚预制的火箭由于得不到导向它们在以色列的目标时所必需的电子系统,一直被搁置在海尔旺的已被废弃的工厂里,在六日战争期间让轰炸机炸个一乾二净。而在此以前,那些德国科学家已经灰溜溜地返回德国了。

  克劳斯·文策尔的档案落进政府当局之手后,敖德萨的一大批阴谋计划便全部垮台。开端良好的一年,却给他们带来了灾难性的结尾。难怪在多年之后,路德维希堡的Z委员会的那位律师兼调查员可以宣称说:“一九六四年对我们来说是个好年头,不错,是个极好的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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