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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首先,你并不是一个士兵,”密勒平静地说,“你是一个刽子手。说得更直率点,一个杀人犯,一个屠杀了大批人的杀人犯。因此不要把你自己同一个士兵相比。”

  “胡说,”罗施曼认真地说,“那全是胡说。我们和别人一样都是士兵,我们和别人一样都服从命令。你们这些德国青年都是一个样子,你们根本不想去了解那时是怎么回事。”

  “那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罗施曼在陈述他的论点时本来是往前倾着身子的,这时却几乎是自自在在地向后靠在椅背上,眼前的危险过去了。

  “是怎么回事?是统治世界。因为我们德国人是统治过世界的,我们曾经战胜过他们能用来对付我们的任何军队。多年来他们看不起我们,看不起我们这些可怜的德国人;但是我们告诉了他们,是的,告诉了他们所有的人,我们是一个伟大的民族。今天你们这些年轻人根本不理解一个德国人值得骄傲的是什么。

  “它在你心头点起一团火焰。每当鼓声隆隆军号齐鸣,每当战旗飞舞而我们整个民族都团结在一个人的身后时,我们就一定能够向前进军直到世界的尽头。那实在是伟大,年轻的密勒,这种伟大是你们这一代人过去从未听说将来也无从了解的。而我们这些党卫军过去是中流砥柱,现在仍然是。的确,他们现在在追捕我们,首先是盟军,其次是波昂的那些无聊的老娘儿们。当然他们要打倒我们,因为他们想要打倒我们曾经代表过而现在仍在代表着的德国的伟大。

  “他们说了一大堆关于那时发生在少数几个集中营里的无聊事情,而通情达理的人们早就把它忘掉了。他们这样大惊小怪,只是因为我们当年不得不把欧洲从这堆犹太垃圾的臭气中拯救出来,这些臭东西渗透进德国生活的每个角落,把我们跟他们一起拖进了泥沼。我跟你说,我们是不得不这样做。假如那些混蛋英国佬和笨蛋美国佬不把他们的尖鼻子伸进来的话,在德国国家和德国民族的宏伟蓝图里,那只是小事一桩。这个德国民族,血统是纯的,理想也是纯的,把统治世界作为他们的权利,不,我们的权利,密勒,我们的权利和我们的天职。你图一时痛快,可以把那个东西指着我,但是我们是站在同一边的,年轻人,虽然我们是两代人,但是我们始终是站在同一边的。因为我们都是德国人,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民。难道你能让你对所有这一切的判断——对于一度属于德国、将来总有一天还会归于德国的伟大,对于我们之间,我们所有德国人之间根本的团结,你能让你对所有这一切的判断,由于几个倒霉的犹太人的遭遇而受到影响吗?你这个可怜的、误入迷途的小傻瓜,你能不能看到我们是站在同一边的,你和我,同一边,同样的民族,同样的天职?”

  他不顾手枪,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在地毯上,从书桌到窗户之间来回走着。

  “你要关于我们的伟大的证据吗?看看今天的德国。在一九四五年被捣得粉碎,彻底破坏,成了从东方来的野蛮人和西方的笨蛋们的牺牲品。而现在呢?德国又在复兴,虽然是缓慢地,稳当地,还缺少我们当年能给予她的那种必要的纪律,但每年都在工业力量和经济力量上有所增长。当然,还有军事力量。总有一天,当我们彻底摆脱掉一九四五年盟军影响的时候,我们将重新强大起来,和我们以前一个样。这需要一段时间,需要一个新的领袖,但是理想将跟过去一个样子,并且荣誉——是的,荣誉也将跟过去一个样子。

  “你知道完成这个大业需要什么吗?我愿意告诉你,是的,我愿意告诉你,年轻人,那是纪律和管理才能。严厉的纪律,越严越好,还有管理才能,我们的管理才能,除了勇敢之外,这是我们最优秀的质量。因为我们能够管理事物,我们已经表现出这一点来了。看看所有这一切——你看到这些了吗?这座房子,这个庄园,在鲁尔那边的工厂,我的,还有千百个和它相似的,以及其它成千成万个工厂,每天都在生产着能量和力量,轮子每一次转动都为德国的再次强大提供一盎司新的威力。

  “你知道这一切都是谁做的吗?你以为这一切都是那些成天为了几个倒霉的犹太人而喋喋不休地说些无聊废话的人做的吗?你以为这一切都是那些企图迫害优秀、忠诚、爱国的德国士兵的懦夫和卖国贼做的吗?是我们做的,是我们把这种繁荣昌盛带回给德国的,就是二三十年以前的我们这些人。”

  他从窗口转过身来面对着密勒,两眼闪闪发光。但同时他也在估量着从他在地毯上踱到的最远点到壁炉旁边的铁拨火棍之间的距离。密勒注意到他的目光所向。

  “现在,你来到这里,代表着年轻的一代,满脑袋空想,只关心自己的事,把枪对着我。为什么不想想德国,你自己的祖国,你自己的人民呢?你以为你是代表着人民前来追捕我的吗?你以为这是他们,德国人民,所需要的吗?”

  密勒摇摇头。“不,我不这么认为。”他简短地说。

  “那么,很好。假如你叫来警察,把我交给他们,他们可能错误地搞一次审判——我只说“可能”,因为甚至这点也是不能肯定的,时间过去这么久了,所有亲眼目睹的人散的散,死的死了。所以,放下你的枪回家去吧,回去好好读读那段时期的真实历史,弄清楚那时候德国的伟大和今天由像我这样的德国爱国者所建设起来的繁荣昌盛。”

  密勒一直沉默地坐着听他高谈阔论,怀着惊讶和越来越大的厌恶心情观察着他面前这个在地毯上踱来踱去的人,这个人正设法使他接受一种陈腐的意识形态。他想举出他所了解的人以及千百万其它人的许多许多实例,指出这些人都既不需要也不认为为了追求荣誉就得屠杀千百万人。但是他表达不出来,每当需要的时候总是找不到词儿。结果他只好坐着,瞪眼看着,直到罗施曼把话讲完。

  沉默了几秒钟后,密勒问道:“你曾经听说过一个叫做陶伯的人吗?”

  “谁?”

  “所罗门·陶伯。他也是一个德国人,一个德国犹太人。他从始至终都在里加。”

  罗施曼耸了耸肩:“时间过去太久了,我记不得他。他是谁?”

  “坐下来,”密勒说,“这段时间里你就老实坐着。”

  罗施曼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坐回扶手椅里。由于他越发相信密勒不会开枪,心里就一个劲地只管盘算如何能在密勒出去之前把他逮住的问题,哪里顾得上一个微不足道的,死去多年的犹太人呢。

  “去年十一月二十二日,陶伯死在汉堡,他开煤气自杀了。你在听吗?”

  “是的,如果我必须听的话。”

  “他留下了一本日记。这是他的经历的一份记录,他碰到了些什么事,你和其它人在里加和在别处对他干了些什么,但主要是在里加。他活下来了,回到了汉堡,他活了十八年,直到他确信你还活着并且再也不会被审判了。我拿到他的日记,它是我今天到这里来找你这个换了新名字的人的起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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