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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民子吗?我知道了,”我点了点头,“大家可能都叫你妈妈民姨,但年幼的佑介听成弥姨,或是他的舌头不轮转,所以只能发出这个音,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弥姨……”她小声嘀咕后抬起头,“所以,我妈妈曾经出入这个家吗?”

  “这是唯一的合理解释,而且根据刚才看的内容,你妈妈很可能是在这里当帮佣。”

  沙也加微微偏着头,看着烛火,也许她在努力寻找消失的记忆片刻。

  “你有没有听说你妈妈以前曾经做过帮佣这件事?”

  她立刻摇头。

  “从来没有,而且,我几乎对我妈妈一无所知。”说完,她淡淡地笑了笑说:“我对自己也不了解,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没有回答,低头看着日记。

  “我觉得就像刚才说的,你们在某个时期可能住在这附近,之后才搬去横滨。”

  “这家人对我家应该有重大的意义,但爸爸为甚么从来没有向我提起这家人的事?”

  “正因为有重大的意义,所以才会隐瞒吧。”

  “应该是这样,”她缓缓伸手拿日记,“弥姨……喔。”她轻声嘀咕后,又重新看了刚才已经看完的日记。“这些都是在说我妈妈,说她很会挑好吃的西瓜,来这里为佑介做饭,都是我妈妈。”

  她既对能够在这里看到幼年时代就失去的母亲相关的纪录感到欣喜,却也为自己对日记上所写的母亲完全没有记忆感到焦躁,所以她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我没有说话,看着她重新看着关于“弥姨”的部分。

  沙也加看完第一页后,把日记放在桌子上,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妈妈好像很开朗……”

  “看来你的记忆有偏差。”

  “是啊,”她淡淡地笑了笑,“在我的记忆中,妈妈身体一直不好。”

  “看日记的内容,完全不觉得‘弥姨’身体虚弱。”

  “我也想到了这一点。”沙也加跷着腿,托着腮,把手肘放在腿上。

  我翻着日记,在第一次出现“沙也加”的名字之后,又多次出现。

  “五月二十日 阴有时有雨。我放学回到家,沙也加来家里玩。她和茶米玩追着跑游戏,茶米也为有伴一起玩感到高兴。”

  “六月一日 雨天。我在自己房间写功课,门突然打开,沙也加走进来了,小声对我说‘对不起’,每次她来家里,家里的气氛就很开朗。那家伙也不会对沙也加动手。”

  “佑介和御厨家的人显然都很喜欢你。”我把日记递到沙也加面前说。

  “不知道有没有提到我家的事。”

  “可能有,继续看下去吧。”

  但是,日记中几乎没有关于“沙也加”家庭的内容。看了日记之后发现,佑介的日记内容大部分都是写家中发生的事,尤其在他父亲死后,这种倾向特别明显,原因应该和“那家伙”有关。

  “六月二十六日 雨天。那家伙整天都在喝酒,所以我尽可能都留在自己房间。我把门从内侧锁住了,那家伙晚上喝得烂醉回来,用力敲我房间的门,还大声叫我开门、开门。如果我开了门,不知道会发生甚么事。我很害怕。即使他安静下来之后,我也不敢去上厕所。”

  “七月十日 阴天。正在吃晚餐时,那家伙回来了。因为他又喝醉酒,我立刻回自己的房间,他见状立刻问我为甚么要逃,然后用力推我。我差一点受伤。妈妈想要制止,他越闹越凶,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在地上。那家伙脑筋有问题。”

  情况越来越糟糕了。我暗想着。“那家伙”的暴力行为越演越烈。

  “八月十二日 雨天。真希望生活中没有那家伙,我的日子过得很开心,但他的出现破坏了一切,这个家也快毁了。”

  “八月三十一日 晴天。暑假到今天结束了,我松了一口气。去学校时,至少不会见到他。真希望没有假日,也没有星期天。”

  “九月八日 晴转雨。那家伙又在闹了,我完全不知道他在生甚么气。他大声咆哮,乱丢东西,把玻璃窗也打破了。我想要逃,他用烟灰缸从我背后砸了过来。烟灰缸打到了我的头,痛死我了。我摸了一下,发现肿了一个包。我瞪了他一眼,他又发疯了,用力踢我的侧腹。妈妈只能不停地哭。”

  看到佑介遭到家暴,我突然想到一件事,看着沙也加的脸问:

  “你是不是看到了这种画面?”

  “这种画面?”

  “就是佑介被男人打的画面,你记不记得?”

  沙也加皱着眉头,用力眨眼睛,然后摇了摇头。

  “好像看过,但我不太清楚,也可能是在电视或是其它地方看过……”

  “所以,你并没有这方面的明确记忆。”

  “嗯,”她点了点头,讶异地看着我问:“你想说甚么?”

  我迟疑了一下,舔了舔嘴唇后开了口。

  “佑介的年纪虽然不算是幼儿,但还是小孩子,那个小孩子遭到‘那家伙’的家暴。另一方面,名叫‘沙也加’的女孩,也就是你在那时候经常出入这个家,当然有机会目睹这些暴力行为。”

  “所以就在我的记忆中留下深刻印象,对我的行为产生影响,让我变成一个不懂得怎么爱孩子的人——”她用好像在背书般的语气说完后,露出真诚的眼神看着我问:“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即使不是你自己受到了虐待,如果多次看到这种画面,受到某些影响也在情理之中。”

  沙也加听了我的话,认真思考着,有好几分钟都没有说话。我也沉默不语。远处又响起雷声。

  “我也不知道。”她低着头说道,声音有点沙哑,“希望有多一点思考的材料。”

  “也许吧,”我点了点头,“我无意强迫你接受这种想法,只是说,也无法排除这种可能性,只要作为参考就好。”

  “我会参考,”她伸手拿起日记,“剩下不多了。”

  “嗯,希望可以找到甚么线索。”

  佑介在之后的每篇日记中都提到了遭到“那家伙”的殴打,和对“那家伙”的痛恨。在那一年的年底,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十二月十日 阴天。我已经忍无可忍,不想继续住在这里。我要离家出走。要去哪里?哪里都好,我不想继续留在这里。我要带上所有的钱,搭电车去很远的地方。不管甚么工作我都可以做,反正无论怎么样,都胜过继续住在这里。”

  但是,他并没有真的离家出走。虽然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但不像是冲动平静下来而已。佑介之后也经常写到他很想离家出走。

  “十二月三十日 晴天。再过一天,今年就结束了。这是我最糟糕的一年。想到明年还要继续过这种生活,我快要发疯了。真希望去很远的地方,最好是像牧场一样的地方,我可以照顾牛和马。但如果我离开,大家一定很困扰吧。我不想太自私。到底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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