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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为监狱里的受刑人演唱。敦史他们也参加过,但基本上总是我一个人。”

  “为甚么要做那种事?”

  “说得冠冕堂皇一点,是摸索。我想再次确认甚么是音乐,还有音乐能够做甚么,于是我到监狱里演唱。我不晓得你知不知道,做这个完全赚不了钱。这并不是监狱委托的,所以完全是当义工。”

  “是喔……”

  直贵心想:乐团都快解散了,这个男人还是没变,至今仍追逐着梦想。这个梦想,并非单纯想以音乐出名。直贵对于自己刚才心想“还好没有一起玩乐团”,有点感到羞耻。

  “下次的表演地点在千叶。”寺尾说完,看着直贵。

  直贵缩起下巴,微微抬头。“所以你来邀我?”

  “你可别乱猜!我邀你倒不是因为想制造社会话题。原因之一是,我需要一座连接观众和自己的桥梁。至今做了几次,但和观众之间的距离感总是拿捏不好。我想一面确认受刑人和自己之间的相对关系,再试着演唱一次。”

  “你要我扮演桥梁的角色啊?”

  “这是我的内心话。你和你哥哥的事,我绝对会保密。”

  “当然,我认为你不可能为了制造话题才提起这件事。”

  “另一个理由是,纯粹鸡婆。”寺尾说,“当决定要在千叶演唱时,我第一个就想到你。我想,你会不会还为你哥的事所苦。如果能藉此让你摆脱某种心理障碍的话就好了。反正,你一定没去会面,对吧?”

  直贵垂下视线,抱起胳膀,口中发出低吟声。他感觉到虽然好几年不见,这个男人还是肯当自己是好朋友。

  “就像我刚才说的,我和我大哥断绝关系了。”

  “这我明白,我也不认为你这么做有错。但那是物理上的事吧?精神上又是如何?你不可能因此云淡风轻吧?”

  寺尾的话像细针般刺着直贵的心脏。即使如此,他还是抿着唇摇头。

  “武岛……”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想到此为止了。”直贵拿着账单起身。“不过……,我喜欢唱歌。”

  他举步朝门口走去,寺尾没有叫住他。

  和寺尾见面后五天,由实子将一封信放在直贵面前。她脸上浮现复杂的表情。

  “这是甚么?”他看见寄件人,微微倒抽了一口气。因为寄件人是前山;是之前那个抢犯的父亲。信封里装了信纸和东京迪斯尼乐园的入场券,信纸上的内容是再度对自己儿子闯祸致歉、询问实纪复原的情形、如果需要帮忙的请告知等等。

  实纪的额头上仍留着疤痕,现在是以浏海遮住,但是医师建议,等她大一点可以接受雷射治疗。

  “他为甚么要做这种事呢?我们都已经忘了那件事了。”直贵将信纸和入场券收进信封。“自我满足吧,如果这么做能够赎罪,多少能够减轻他们的痛苦。”

  由实子没有表示同意。她沉着一张脸定定地盯着信封。

  “你怎么了?”

  “嗯……,我在想,是这样吗?”

  “甚么意思?”

  “我看到这个,心想:啊,他们还记得。我原本以为,在那之后已经过了几个月,他们一定只担心儿子的将来,而忘了被害者。但是他们没有忘。”

  “就算这样,我们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打从心里感到歉疚。我认为他们做这种事,只是认为自己是好人,自我陶醉。”

  “或许是那样没错,但是我觉得,总比甚么都没做好。好歹寄一张明信片来,至少让我们知道,他们没有忘记那件事。就算我们想忘,每当看见实纪的伤也会想起,我们绝对忘不了。但是世人却会渐渐遗忘,这一点对我们是更严重的伤害。所以,光是知道这件事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人忘不了,就感到一丝宽慰。”

  “真的会感到宽慰。”

  “但这是很大的安慰。”

  “是吗?唉,或许是吧。”直贵再度从信封中拿出入场券。“既然人家好意寄来,下次放假我们三个一起去吧。”

  由实子没有回应,以许久不曾用的“直贵”叫了丈夫一声。

  “我顺着你的做法。你和你哥哥断绝关系,我也没有说甚么,对吧?但是,我想你必须记得:忘不了你哥哥的事件的人,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人比你更痛苦;因为隐瞒你哥哥的事,我们现在过得很幸福,但是这世上有人隐瞒不了。我们应该好好为这件事划下句点。”

  “你究竟想说甚么?”直贵瞪视着她。

  由实子默默垂下目光,彷佛在说:那种事我不说你也知道吧?

  “我去洗澡。”他说完起身。

  直贵坐在狭窄的浴缸里抱膝,反刍妻子的话。每个人都说同样的话,寺尾也是如此。他说,如果能藉此让你摆脱某种心理障碍的话就好了;由实子说,应该为这件事划下句点。而他们说的绝对没错。

  直贵步出浴缸,用冷水洗脸,看见镜中浏海濡湿的脸,自言自语说:“去看看吧……”

  9

  隔天是星期六,店里没有休息,但直贵没有值班。他吃完午餐后,没有交代去哪里就出门了。由实子也没有多问,或许是察觉到他的目的,因为他不上班时几乎都不穿西装。

  到了池袋,在百货公司买了综合西点。店员问他需不需要礼签,他回答不用了。因为他不晓得该用何种名目。

  搭丸之内线,转地下铁东西线,到达木场车场,然后步行。

  他默默走在干道旁的人行道,车子不断从身旁经过,其中也有搬家业者的卡车。一看见卡车,他不由得想起哥哥。为了赚弟弟的学费,哥哥每天都在搬沉重的行李。弄坏身体的他,因为“必须赚钱”的焦虑情绪,使心魔有机可乘。当时,浮现在他脑海的就是这个城镇。

  极度缺乏计划,可说是冲动性犯罪……,这么说的人是公设辩护人吗?直贵认为,他说的一点也没错。毕竟,刚志之所以锁定那户人家作为下手目标,是因为对那里的老太太有印象,说到令他留下印象的理由,是她和蔼地鼓励他。

  既然要当小偷,找讨厌的客人家下手就好了,直贵心想,但刚志就是没办法做那种事。

  当他边回溯记忆边走路时,绪方商店这四个字冷不防地跃入眼帘,四个字就写在停车场的广告牌上。直贵慌张地环顾四周,马路对面有一栋街门呈西式造形的两层楼建筑。

  那扇门很眼熟,刚志犯案之后,直贵曾信步来过。然而房屋的造型变了,原本是平房。他察觉到大概是改建过了吧。

  直贵想起之前来这里时的事。他当时心想“得向遗族道歉”,而一旦看见他们的身影,却落荒而逃。

  或许我至今还在还当时欠下的债……,回首至今发生的事,直贵心想。如果当时向他们道歉的话,或许就会出现另一条路。至少,说不定不会变得像现在这么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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