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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最后,班导要我向大家道别。我走到教室前面,说了些连自己都觉得冷淡的话。教师并不满意我的发言;至今喜欢看我扮小丑的同学们也是一脸期待落空的表情。

  那天,木原到车站送我。好像还有其它几个人也来了,不过我完全没有印象。对当时的我而言,木原是唯一的朋友。我到现在还是会想,要是小学的时候就遇到他该有多好。

  “这个送你。”他递给我一支钢笔。我知道这是他经常在英文课上用的笔。

  “这样好吗?”

  “当然好。还有这个。”他又从书包拿出了另一样东西。

  那是一本纪念册。打开一看,里面写满、画满了同学的签名、留言和涂鸦。长期以来,我在班上一直戴着小丑面具,不过看到那本纪念册的时候,我的内心到底还是澎湃激昂的。

  谢谢,我小声地道谢。

  我搭上已进站的电车。其实,我又不是要到别的县去,今后想见面的话随时可以见得到面,但当我在电车里向大家挥手道别时,却有一种今朝离别后,永无相见日的愁绪。

  事实上,那是我最后一次和木原见面。后来,成绩优秀的他进入我怎么也进不去的高中,上了国立大学的国文系,毕业后并且在总公司设在东京的报社工作。不过,这件事和我的命运倒是没有任何关系。

  和木原道别后,我在电车内再度打开纪念册;每一页由一个人签名留言。当我看到连不太熟的同学也有留言时,心情很特别。

  翻着翻着,我才发现原来留言的人不只有同班同学,还有因为体育和工艺课而熟稔的其它班同学。我很感激木原,是他将这本纪念册传给其它班级留言的。

  不过,这种幸福的心情却随着我看到某一页的内容顿时烟消云散。

  那一页是仓持修的留言。木原大概是听谁说过小学时代我和仓持很熟吧。

  “到了新的学校也要加油!别输给其它人!”

  仓持修用彩色签字笔写着,字的一旁还漂亮地画了一张《巨人之星》【注:漫画家梶原一骑所画的棒球巨作,一九六〇年代轰动一时。主角为星飞雄马。】主角的脸。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也就没甚么了。问题出在写在右上角的文字。

  上头如此写着——献给田岛和辛。

  § 7

  新学校座落在水质污浊的运河旁。凉爽的季节还好,一到天气转热非开窗不可的时候,教室里热烘烘的空气中尽是油臭味和腐臭味,课根本上不下去。不过,我很快就知道,就算不是身处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之下,我的国中生涯也不可能过得快活。

  班导是一个长得像山羊的老人。他实际上应该没多大年纪,但我完全无法从他那放弃一切的为人态度中感受到一丝活力。这群国中生就够难带的了,现在又要加入一个异类,他大概觉得很郁闷吧。我甚至可以察觉到,他觉得自己被选为担任我的班导,是天上掉下来的不幸。我这个转学生因为不安而心情低落,但他的脑袋中,压根儿没有想到要让我放松心情,对我毫不关心。

  “我来介绍新同学。”

  坦白说,班导第一次带我到班上的时候,只说了这一句话。剩下的就是非常事务性地要我向大家自我介绍。

  四十多位同学对于突然跑来的转学生,投注的眼神中夹杂了各种恶意。诸如看到珍奇异兽的眼神、感到厌烦的眼神、品头论足的眼神、充满敌意的眼神等等。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一面做形式上的自我介绍,一面心里想:“这些是蛇的眼神。”我现在正被一群蛇所包围。

  我印象中那个班级里没有坏到骨子里的家伙。一言以蔽之,那是一个由普通的学生、极度平凡无奇的国中生所组成的班级。没有人会剃眉毛;也没有人会在课堂上无视老师的存在而玩起纸牌来。我也不曾听说班上有人接受辅导。

  不过,所谓的“普通”即意味着不好也不坏。这样的人虽然不会主动采取行动,却往往会不假思索地参与他人提出的坏主意。

  一开始,并没有出现直接的“恶作剧”。所有人都在四周观察我的一举一动。要是这个时候有人跟我说话,而我也能够圆滑应对的话,说不定我就能慢慢融入这个班级。可惜不幸的是,他们一开始对我采取的行动就是“甚么都不做”。换言之,就是视若无睹。

  首先,第一个人采取不理不睬的态度,看到他这么做的第二个人,于是被迫选择要如何对待转学生。看是要仿效第一个人呢?还是采取自己的做法。基本上,选择后者需要某种程度的勇气,必须做好与第一个人对立的心理准备。就这样,第二个人也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选择对我不理不睬。如此一来,剩下的人会怎么做不用说也知道。从第三个人开始,总不能只有自己采取和大家不同的态度,只好有样学样。

  转学后过了将近一个月,我成了一个班上可有可无的人。大家总是避免和我四目相交,不管做甚么,他们都不会想到有一个同学叫做田岛和幸。

  好比说,有些课是以分组的方式进行,这个时候唯有我是多余的。老师看到这个情形,自然会让我加入某个小组,但小组中也不会有人找我讲话,即使课堂的设计目的是要让一个小组齐心合力完成工作,我也不会被分配到任何工作。整节课我就只是看着大家动作。

  体育课打垒球的时候,我既没有防守位置,也轮不到我打击。但是我还是一度站上了打击区,只不过投手投的尽是球棒构不着的坏球。然而,担任裁判的同学却判定每一球都是好球。结果,我一球也没打到,就被判三振出局。对此,没有任何一个人有意见,只有人在私下窃笑。

  我时常回想当时的情景,但就算我想破了头,也想不通为甚么自己要受到那种对待。我应该没有过错才对。我总是尽可能积极地和同学说话,试图融入团体之中。但是当我回过神来,我和他们之间已形成了一堵厚实的墙。

  书上说,“霸凌”(Bully)是在一九八〇年代之后才开始浮上台面。不过,大人应该都知道这是存在已久的问题,只不过没有人特别提出来讨论罢了。

  教育人士和学者针对霸凌事件一直在思考为甚么会发生这种事。从受过霸凌的人的立场来看,霸凌事件必然就会发生。想要排斥自己不熟悉的事物,是一种自然的本能。就跟他人的不幸会令人产生快感一样,看到别人痛苦是一件快乐的事。事实上,决定一名牺牲者,大家藉由攻击那名牺牲者,即可让彼此产生同侪意识。有团体的地方,就有霸凌的行为存在,这是很难避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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