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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理应是一次完美的跳跃,但他却在跃出后缩起双脚。显而易见,如此一来,他将完全无法承受升力,最后倒栽葱落地。

  他就此坠落。同时下半身感受到一阵剧痛,意识顿时远去。有人冲向他,向他叫唤:“喂,你不要紧吧?”但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来自墙外一般。

  他受的伤,病名为左膝关节处的复杂性骨折。

  “你跳得太完美了。”藤村凝望医院窗外的景色,如此低语。声音相当平稳。“因为跳得太完美,身体前后都没受到风阻,因而产生一种宛如置身真空中的不安感。滑雪跳跃的选手要是感觉不到风的存在,反而会产生恐惧。明知这时缩脚会造成反效果,但是却本能地采取这种行动,对吧?”

  峰岸在床上坐起身,望向房内的白墙。他怔怔地聆听藤村解说,但对于自己在甚么念头下做了甚么,没半点记忆。因为他跃离跳台的瞬间,脑中一片空白。

  藤村回过头来,静静注视他的双眼。接着他以坚决的口吻说道:“你得战胜那种恐惧。这样才会变得无敌。”

  “我还能飞吗?”峰岸指着石膏问。

  “当然。就连鸟也是会换羽毛的。”藤村很肯定地应道。

  接着,果然如藤村所言,一年后,峰岸重新站上跳台。一开始是和这段空白期所产生的恐惧对抗,但他很快便度过这个时期,以前的感觉再次苏醒。

  然而,他始终无法恢复以往的成绩。感觉明明一样,但落地点却比预期的短少许多。

  “你的肌力和爆发力都已恢复。”藤村说道。“简言之,你的感觉已乱。当务之急,就是先认清这点。”

  感觉是滑雪跳跃选手的财产。是否拥有好的感觉,足以左右一名选手的技艺高低。

  峰岸默默反复练习。听取知名选手的建言,重复看自己过去颠峰时期的影带。他想发现自己心中究竟是哪里乱了。

  ***

  正当他为此所苦时,年轻选手辈出。他们就像昔日的峰岸,展现出无所畏惧的跳跃英姿。曾几何时,峰岸在比赛中上场的顺序,已排在前头。这表示他的排名一路往下掉。

  榆井明高中毕业后加入原工业时,峰岸正处于这种状态。

  峰岸很明白榆井的实力,但和他一起练习后,又受到新的冲击。

  最令他印象深刻的,是榆井第一次赢得优胜时。那是电视台在大仓山举办的大赛,感觉上观众比平时来得多。

  榆井在第一次跳跃中,跳出最长距离而暂居首位。但因为今天天候状况佳,暂居次位的选手仅以些微差距紧追在后。第一次跳跃结束后,众人都认为胜负难料。而领先集团的选手们,这时当然会对榆井施压。然而,在这种时候,他们的阴谋根本起不了作用。

  第一次跳跃结束后,选手们走进上蜡室,为滑雪板上蜡,准备第二次跳跃。榆井打从走进上蜡室之前,便一直开心地大呼小叫。

  “我领先,领先耶。我的第一次优胜。”他的声音尖锐刺耳。峰岸提醒他安静一点,但他却还是笑咪咪的模样。

  “这位大哥,你这么开心好吗?”一名资深的选手低声道。“滑雪跳跃是两次决胜负耶。会发生甚么事,还不清楚呢。你也有可能会坠落哦。”

  接着他转头面向身旁的选手,说了一句:“对吧?”询求对方附和。那名选手也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看着榆井。

  但榆井面不改色。听完那名资深选手的话后,他重重点头,开朗地笑道:“说得是,会发生甚么事,还不清楚。也有可能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在比赛中跌倒。”结果反而是令那名资深的选手脸色大变。

  ***

  站上跳台后,有许多杂音传向榆井。但他完全不以为意。大家想让他在意优胜的事,对他造成压力,但打从一开始他便深信自己会赢得优胜,所以根本没效。结果他获得压倒性的胜利。其它落败的选手,见他那样的态度,恨得咬牙切齿,但还是拿他没辙。

  “那家伙比想象中来得奸诈。”第二次跳跃失败的那名资深选手,在峰岸耳边低语道。

  那天下午,电视播出比赛情形,所以峰岸在房间里与榆井、藤村一起观看。第一次跳跃越过K点的榆井,一面拍手,一面滑下助滑坡。当他在减速道停下时,他侧身面向屏幕,双手比出胜利手势。他是在比给谁看呢?正当峰岸感到纳闷时,一旁的榆井笑出声来。

  “啊,糟了。电视台摄影机在拍我啊?”看来,他是向观众比出胜利手势。

  那天晚上用完餐后,榆井点了一份蛋糕。将水果蛋糕摆在桌上后,他从口袋里取出某样东西,插在蛋糕上。原来是螺旋形状的蜡烛。他朝蜡烛点火,唱了首莫名其妙的歌后,吹熄烛火,然后一脸开心地吃起了蛋糕。

  “这是庆祝赢得优胜唷。”他说。

  见榆井将叉子送入口中的神情,峰岸心想,他并不是奸诈,只是神经构造异于常人罢了。峰岸不只注意到他的精神层面,当然也从他的跳跃技术中看出他的天才特质。特别是他做出飞行姿势后的速度,总令他为之瞠目。

  ***

  峰岸脑中浮现一个念头。

  那是在他的滑雪跳跃生涯中,最后下定的决心。

  ***

  猛然回神,峰岸已来到健身训练馆。

  这座健身训练馆是圆山饭店为了因应各种运动选手集训之用,特别建造的。位于别馆一楼,就在峰岸他们住宿的房间隔壁。

  峰岸坐在举重练习凳上,叹了口气。

  ——为甚么想到那种事?

  他想起当时自己下定的决心,缓缓地摇了摇头。到头来,他当时的“想法”,根本就是一项错误。那不过只是幻影罢了。

  峰岸伸手抵着前额,接着摸了摸脸庞,他觉得有点头痛。彷佛胃部被人往上顶着,甚至有些微微想吐。

  他摸着脸庞的手突然停住,注意力移向从指缝间看到的东西。正是峰岸他们房间的窗户。虽然已拉上窗帘但并未关紧,可从缝隙看见房内。

  峰岸站起身,走向窗边。为了防盗,窗上设有窗格。他隔着窗格窥望房内。可清楚看见房内的暖桌。

  ***

  他首先想到的,是上周四的夜晚。

  他锁上房门,坐在暖桌前,然后从手提包里取出准备好的东西。一个是装有乌头碱的瓶子,另一个是从榆井偷来的维他命胶囊。

  要做的事很简单。只要将胶囊内的药换成乌头碱即可。不过,这是剧毒,处理时马虎不得。他套上事先备好的橡胶手套,并戴上口罩,以掏耳棒将毒药装进胶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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