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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来吊唁的客人相当多,竟然还有许多电视台的记者闻风而至,将场内挤得水泄不通。如此吵杂混乱的场面,要是发生在这个宁静的住宅区,平介就得在事后向邻居们致歉了。

  丧礼已经结束了,但是媒体仍然不肯放过平介,无论他走到哪里、做甚么,总是有镁光灯如影随形。原本就极力排斥这些狗仔队,这两天却完全使不上劲。

  ***

  在许多罹难者家属中,平介之所以会如此引起媒体的注意,其实是有原因的。他同时体验到幸与不幸的滋味。不幸的是,失去了爱妻;而幸运的是,女儿竟然奇迹似地醒过来。

  “夫人的丧礼结束之后,请描述一下您现在的心情!”

  “关于大黑交通公司所做出的结论,您的看法如何?”

  “听说全国各地的慰问信,如雪片般飞来。对于这些人,您有甚么话要说吗?”

  事实上,他们的问题并没有甚么变化。对平介来说,根本不需要花太多脑筋思考,只要重复相同的答案就够了。所以他觉得这些人太肤浅了,或许这就是这些人仅能想到的问题吧!

  但是,每当问到以下的问题,平介就哑口无言了。

  “请问您该如何告知藻奈美,她母亲已经去世的事实呢?”

  关于这个问题,我还希望你们来告诉我呢!平介差点脱口说出这句话。他很困扰,就是想不出一个好答案。于是他只好这么回答:“这是我今后要思考的问题。”

  到底该怎么说才好呢?……他对着妻子的牌位,喃喃自语。最近不曾和女儿好好说话的父亲,该怎么做,才不会伤害一个脆弱幼小的心灵呢?幼小的心灵,脆弱又容易受伤的说法,其实也不是他能够感受得到,只不过大家都这么说,他才觉得应该是这样子吧!但是如何脆弱,又如何容易受伤?这是他从未想过的问题。

  要是死去的是我,而直子必须将这个事实告诉藻奈美,她一定能把这个棘手的问题处理得很好。平介到现在还在想这种毫无意义的事。

  ***

  佛龛摆好之后,平介脱下丧服、换上家居服。墙上的时钟,指着下午五点三十五分,应该是医院的晚餐时间了。平介边想边把钱包和车钥匙放入口袋。他在心里默念,希望藻奈美今天能够好好地吃顿饭。

  藻奈美虽然奇迹似地恢复了意识,但是并不代表她已经完全康复。她身上似乎还有许多垂死挣扎的反应,那就是她的表情和语言。另外,还有一般少女的反应。她虽然可以点头或摇头来示意,但是平介却听不到充满朝气的声音,就算对她说些鼓励的话,她也只是用一双无神的眼睛,呆呆地凝望着天空。

  在医学上而言,没有任何异常症状,这是医生诊断的结果。虽然她曾经一度被诊断为植物人,但是现在她的脑部功能已经完全恢复了。

  医生认为她现在的情况,也许是精神受创太深所造成的。不断地付出耐心与爱心来照顾她,是目前唯一、也是最有效的治疗方法。

  昨天中午,藻奈美转诊到小金井的脑外科医院,那里的检查结果也是一样。主治医生对于藻奈美经历了这么严重的意外,却能毫发未损,感到相当惊讶。

  下午六点左右,平介抵达医院。在停车场停好了车,先确认一下附近是否有媒体驻足。由于媒体希望能抢先报导死里逃生的藻奈美,因此相当积极。但是,平介总是推托藻奈美目前的状况还无法接受采访,请大家见谅等等理由,拒绝过很多次了,看来今晚他们也会遵守诺言才是。

  走进藻奈美的病房,刚好值班的医护人员送来晚餐。今晚的菜单有烤鱼和炖青菜,还有味噌汤。平介把餐盘放在床边的桌上,然后看看女儿的情况。藻奈美正熟睡着。

  平介拿起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了下来。这几天的疲惫,就像沉重的污泥般堆积在身上,让他累得不得了。

  藻奈美熟睡时几乎没有发出鼾声,胸部和腹部也没有上下起伏。有时候平介会以为她已经停止呼吸了。不过看到她的双颊红润,就安心了不少。肌肤的血色,也是从昨天才开始慢慢好转的。

  能够救回藻奈美的命,对平介来说,无疑是最大的解脱,要是连心爱的女儿也失去了,自己铁定会发狂。

  但是,即使陪在奇迹生还的女儿身边,那种获救的感觉,仍然比不上直子死亡的悲痛强烈。接着,平介心中会充满了忿怒:为甚么咱们就得受这种折磨?咱们根本就不算幸运,而是不幸,非常的不幸……

  平介很爱妻子。

  虽然她最近稍微发福,眼角的细纹也越来越明显,但是平介还是最喜欢她那张讨喜的小圆脸。虽然她多嘴、有点霸道、相当独立自主,但是她不拘小节、表里一致的个性,让人感觉和她在一起很舒服,也很快乐。她是一个聪慧的女人。对藻奈美而言,更是一位好母亲。

  平介望着藻奈美熟睡的脸庞,脑海中不断地浮现与直子交往的一切;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与她约会的情景、前往她的单身公寓的情景。

  当时,直子与他在同一家公司上班,只是比他晚三年入社。两人交往了两年,平介向她求婚时,只是很简单地说了一句“嫁给我吧!”直子听了,不知为何竟笑弯了腰,然后才收敛起笑容,应了一声“好!”。

  新婚生活、藻奈美的诞生、接着……

  回忆不经意地跳到了数天前的守灵夜。平介独自坐在椅子上,有一个男人走过来跟他说话。这名年约三十岁、体格健壮的男子是当地的消防队员。据他描述,是他们那组队员把直子和藻奈美从悬崖下抬上来的。

  平介不断地向他点头道谢。老实说,要是没有他们,藻奈美连命也保不住了。

  但是男子却摇摇头。“不,保住您女儿性命的并不是我们喔。”

  咦?平介感到很疑惑。男子接着说:“当我们抵达现场时,在车体残骸下发现一名成年女性。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位女士压着一个小女孩。她用身体护住小女孩,虽然有很多玻璃碎片插进她的身体,但是小女孩却毫发未伤。”

  那对母女便是您的夫人和千金。他继续说:“我觉得这件事无论如何都必须让您知道,所以才会向您提起。”

  听了他的话,平介几乎要崩溃,索性嚎啕大哭了起来。

  再度想起消防队员的话,平介又是一阵鼻酸。其实,他最近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哭,只不过今天哭得比较早。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皱巴巴的手帕擦眼睛,由于鼻水也流出来了,他又擦擦鼻子,手帕立刻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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