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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以你的身体状况,能够做到甚么时候?连装渔货的箱子都搬不动了,原本让独生子去东京读大学就有问题,开鲜鱼店根本不需要甚么学问。”

  “你说甚么?你看不起鲜鱼店吗?”健夫站了起来。

  眼看着他们快打起来了,周围的人慌忙开始劝架,健夫也坐了下来。

  “……真是莫名其妙,不知道在想甚么?”虽然叔叔压低了嗓门,但在喝酒时,仍然嘀嘀咕咕,“居然会同意儿子休学去当歌手。”

  “不用你管,你少啰嗦。”健夫立刻顶了回去。

  眼看着又快吵起来了,几位姑姑立刻把叔叔带去离得较远的桌子。

  虽然兄弟两个人不再吵架,但并没有化解尴尬的气氛。“我差不多该走了。”一位亲戚起身离开后,其它亲戚也都陆续离开了。

  “你们也可以回家了。”健夫对加奈子和克郎说,“我会看着香火。”

  “真的没问题吗?不要太勉强了。”加奈子担心地说。

  “不要把我当病人。”健夫不悦地说。

  克郎跟着加奈子和荣美子一起离开了集会所,走了几步后,停了下来。

  “对不起,你们先走吧。”他对母亲和妹妹说。

  “怎么了?忘了拿东西吗?”加奈子问。

  “不,不是……”他有点结巴。

  “要和爸爸谈话吗?”荣美子问。

  “嗯,”他点点头,“我想,稍微聊一下比较好。”

  “是吗?好啊,妈妈,那我们走吧。”

  但是,加奈子站在原地不动,低着头想了一下后,抬头看着克郎。

  “你爸爸并没有生你的气,他觉得应该让你自由发展。”

  “……是吗?”

  “所以才会和叔叔吵架啊。”

  “嗯……”

  克郎也察觉了这一点。吵死了,别人家的事不用你们管——父亲对叔叔说的这句话,是他在对外宣示,自己认可独生子的自由发展。所以,克郎才打算听健夫说出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爸爸也希望你能够实现梦想,”加奈子说,“他觉得我们不能妨碍你,不能因为他生病的关系,迫使你放弃自己的梦想。你要和爸爸谈一谈当然没问题,但不要忘记这一点。”

  “嗯,我知道。”

  克郎目送她们离开后,转身走回集会所。

  他在东京车站搭车时,完全没有想到眼前这种情况。他以为父母会数落自己,亲戚也会责备自己,没想到父母挺身成为自己的挡箭牌。他不由得想起三年前,父母离开自己公寓时的情景。在说服儿子失败之后,不知道他们如何转换自己的心情。

  集会所的灯几乎都关了,只有最后方的窗户还亮着灯光。

  克郎没有走去玄关,蹑手蹑脚地走向那个窗户。玻璃窗内侧有纸拉窗可以关起来,但如今打开了一条缝,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

  那里不是刚才守灵夜的房间,而是放了棺材的葬礼会场。前方的祭坛上烧着香,健夫坐在一整排铁管椅的最前面。

  克郎正纳闷父亲在干甚么,健夫站了起来,从放在旁边的皮包里拿出了甚么东西,好像用白布包了起来。

  健夫走向棺材,缓缓打开白布。白布里的东西亮了一下。克郎立刻知道那是甚么。

  是刀子,是一把旧刀。关于这把刀的故事,克郎已经听得耳朵都快长茧了。

  那是祖父当年开“鱼松”时用的刀子。健夫决定继承家业时,祖父把这把刀传承给父亲。健夫年轻时,就是用这把刀练习。

  健夫在棺材上摊开,把刀放在上面。他抬头看着遗像后,双手合什开始祈祷。

  看到父亲的身影,克郎感到痛苦不已。因为他似乎可以猜到健夫在心里对祖母说甚么。

  八成是在道歉,为从祖父手上继承的店将在自己手上结束营业道歉,为无法将代代相传的刀子交给儿子道歉。

  克郎离开窗前。他没有走向玄关,而是离开了集会所。

  5

  克郎对健夫深感抱歉。这是他第一次由衷地感到抱歉,也觉得必须感谢父亲允许自己自由发展。

  但是,这样真的好吗?

  叔叔刚才也说了,父亲的身体似乎真的很差,所以,不知道这家鲜鱼店能够开到甚么时候。即使暂时由加奈子张罗,但还必须同时照顾健夫,有可能不得不突然歇业。

  果真如此的话该怎么办?

  明年春天,荣美子就要去上班了。因为是本地的信用金库,所以可以从家里通勤,但是,光凭她一个人的收入,难以养活父母两个人。

  怎么办?自己要放弃音乐,继承“鱼松”吗?

  这是现实的路线,但这么一来,多年的梦想怎么办?听母亲说,父亲也不希望克郎因为他的关系放弃梦想。

  克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环视周围后,停下了脚步。

  他觉得周围的环境很陌生。因为附近建了很多新房子的关系,所以不小心走错路了。

  他快步在周围跑了起来,终于找到了熟悉的路。小时候经常玩耍的空地就在这附近。

  那条路是缓和的上坡道。克郎缓缓走了起来,不一会儿,在右侧看到了一栋熟悉的房子。那是他经常买文具的杂货店。没错,又黑又旧的广告牌上写着“浪矢杂货店”几个字。

  关于这家店,除了来买东西以外,还有其它的回忆。杂货店老板的老爷爷会为大家消烦解忧。当然,现在回想起来,其实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烦恼,类似可不可以教我在运动会上赛跑得第一名的方法,怎样可以增加压岁钱的金额,但浪矢爷爷总是很认真地回答,还记得他回答增加压岁钱金额的方法是“修订一条必须把压岁钱放进透明红包袋的法律,这么一来,爱面子的大人就不好意思只包一点点压岁钱了”。

  不知道那个爷爷是否还健在。克郎充满怀念地打量着那家店,生锈的铁卷门紧闭,二楼住家的部份也没有灯光。

  他走到隔壁仓库旁。以前经常在仓库的墙上涂鸦,但浪矢爷爷并没有生气,只说既然要画,就画得好一点。

  很遗憾,现在找不到墙上的涂鸦了。那时至今已经过了十多年,可能因为风化消失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店门的方向传来脚踏车煞车的声音。克郎躲在仓库后方探出头。一个年轻女子正从脚踏车上下来。

  她停好脚踏车后,从斜背的皮包里拿出甚么东西,投进了“浪矢杂货店”铁卷门上的投递口。看到这一幕的瞬间,克郎忍不住“呃”地叫了一声。

  虽然他叫得并不大声,但因为四周一片寂静,所以听起来格外响亮。年轻女子害怕地看着克郎,随即慌忙想要骑上脚踏车。也许她以为克郎是变态。

  “请等一下,你搞错了,你搞错了,我不是甚么可疑的人。”克郎挥着手冲了出去,“我并不是躲起来,只是在看这栋房子,觉得很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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