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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嗯,有点苦衷。虽然是个无聊的苦衷。”

  加贺说声走吧,便走进医院。

  来到病房前,只见克子独自坐在走廊椅子上。克子看到加贺,惊讶地睁大了眼。“阿恭……,你刚刚在外面吗?”

  “姑姑,让您费心了,这段时间很谢谢您。”加贺低头行礼。

  “舅舅呢?”

  “现在护士小姐们正在清洁遗体,一方面得收拾医疗器具。”克子看看儿子又看看侄子。

  加贺点点头,隔了几个座位坐了下来,松宫也在他身旁坐下。

  “关于银杏公园那起案子,你觉得前原老奶奶为甚么要装痴呆?”加贺问。

  “因为……有很多原因吧。”松宫一面回答一面心想,加贺为甚么现在问起这个?

  “比方说?”

  “像是不愿意和家人正面接触之类的,差不多是这种原因吧?”

  “这应该是最主要的动机,不过,我觉得原因不止这个。”

  “怎么说?”

  “我曾见过这样的一位老先生。结缡多年的太太先他而去之后,他整理着太太的遗物,突然好想好想拿来自己用,于是有一天,老先生试穿了亡妻的衣服,觉得还不满足,他连内衣裤也拿来穿了,甚至还化了妆。老先生之前都没有这种癖好,也没有变性的渴望,证据就是,除了亡妻的东西,他对女性用品完全不感兴趣。我问他,是不是穿着太太的衣物会有种太太还在身边的感觉?结果老先生说,不是的,他自己也不明白,只是觉得这么做,似乎多少能够了解老婆临死前的心情。”

  听了加贺的话,松宫心中一凛,“所以前原老奶奶是想体会死去丈夫的心情,才装痴呆的?”

  加贺沉思道:“我无从得知她是否有这么明确的动机,多半连她本人也不知道吧,就和那位做女装打扮的老先生一样。就算假装痴呆,也不可能了解痴呆老人的心情,只不过,或许这样能够让她更客观地检视当初自己是怎么对待痴呆的丈夫。要记在心上的是,即使是老人家……不,正因为是老人家,内心更容易存在难以抹灭的伤口。每个人治疗伤口的方式都不同,旁人通常很难理解的。但我认为重要的是,就算无法理解,一定要予以尊重。”

  加贺说着伸手进上衣口袋拿出一张照片。那是张老照片,拍的是一家三口。松宫不禁倒抽一口气。

  “这个,是恭哥吧?还有舅舅。那这是……”

  “旁边这是我妈。我这时候应该是小学二年级吧,记得是在老家附近公园拍的。我们三人的全家褔照,好像就只有这么一张。我带来让老爸带进棺材的。”

  “这位是恭哥的妈妈……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呢。”

  照片上的女性大约三十四、五岁,一张瓜子脸,感觉个性很文静。

  “我妈过世那时的事,你听说了吗?”

  “嗯,听说是在仙台的公寓被发现的……”

  加贺点点头,“她一个人过日子,也没有人为她送终,在公寓里独自死去。我爸一直很在意这件事,说一想到她临死前有多么想见儿子一面,就觉得胸口紧紧揪成一团。所以我爸决定了,他说他也要孤独一人迎向死亡。他是这么对我说的:‘在我断气之前,你绝对不准靠近我。’”

  “所以恭哥,你才……”松宫凝视着加贺。

  病房门打开来,探出头的是金森登纪子。“已经好了,请进。”

  “嗯,来看看老爸的遗容吧。”加贺说着站了起来。

  躺着的隆正双眼阖上,神情安详,彷佛已从一切的痛苦解脱。

  加贺站在病床边,俯视父亲的脸庞,幽幽地吐出一句:“老爸似乎很满足呢。”

  接着,他的视线移至一旁小桌上的棋盘。

  “舅舅直到最后都在下那盘将棋。”松宫说着看向金森登纪子,“对手是这位护士小姐。”

  这时,金森登纪子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困惑,望着加贺说:“请问……,应该可以说出来了吧?”

  加贺搔了搔下巴:“嗯,好啊。”

  “怎么了?”松宫问金森登纪子。

  “下棋对手并不是我,我只是依照收到的简讯指示移动棋子而已。”

  “简讯?”

  “然后等加贺先生……我是说加贺老先生,等他移动棋子之后,再由我写简讯回传过去。”

  松宫一句“传给谁?”还没问出口,突然明白了。

  “原来对手是恭哥?”

  加贺微微苦笑,“一盘棋居然下了两个月……不,可能更久一点吧。可惜的是,只差一点就下完了呢。”

  松宫说不出话来。他很惭愧,自己竟然一直误会加贺是个无情的不孝子,没想到加贺其实一直以他自己的方式与父亲保持着联系。

  “加贺先生,这个给你。”金森登纪子朝加贺伸出右手,手心上是一枚将棋棋子,“令尊手里紧紧握着这个。”

  加贺拿起棋子一看,“桂马啊。”

  “我想,令尊大概已经知道其实是谁在和他下将棋了。”

  听到金森登纪子的话,加贺默默点头。

  “接下来是轮到舅舅下吗?”松宫问。

  “是啊。老爸应该是想下在这里吧。”加贺把那枚桂马放到棋盘上之后,回过头笑着对父亲说:“好精采的一记将军。是老爸赢了呢,太好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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